前塵
汾陽侯走後,楊蘿又思慮一夜,還是覺得應當去尋司道玄。
長平郡主之事,宜早不宜遲,若是中間出了什麽變故差錯,就不好了。
隻是去見司道玄……又未免尴尬了些。
思慮再三,楊蘿還是硬着頭皮去了陳家。
司道玄上值去了,并不在家。
楊蘿霎時間松了口氣。
陳大善人出面接待了楊蘿。
書房內茶香袅袅,香爐裏飄出絲絲縷縷沁人心脾的香氣,一時之間寂寥無話。
陳大善人神情複雜,欲言又止了好幾次。
楊蘿心頭一嘆,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道:“你有話不妨直說。
”
陳大善人重重地嘆了口氣,道:“恩人今日來,有些話,我本想爛在肚子裏,永遠都不要提起,隻是,情勢有變,想着還是說與恩人聽的好。
”
楊蘿道:“但說無妨。
”
陳大善人道:“先前陛下賜婚,雖不知陳緻的身份,但到底是亂點鴛鴦譜,我這心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
“婚事将近,雖上上下下都已準備妥當,可我這心裏實在不安。
”
“我聽聞,是恩人向陛下開口,免了婚事,這才卸下心裏的石頭。
”
陳大善人清楚楊蘿的身份,也清楚司道玄的身份,若有一日東窗事發,愛侶變怨偶,豈非悔之晚矣?
雖說當年楊蘿并沒有直接參與司家滅門一案,但到底,是楊蘿親手收監了司家一族,在司道玄心中,對楊蘿的恨隻多不少。
楊蘿心裏也很清楚這一點。
陳大善人道:“我本以為此事就此了結,可昨日看陳緻那般模樣,我便知道,他對恩人動了真情。
”
昨日司道玄一回府,便同陳大善人說明此事,隻是撤下裝飾的紅綢彩燈,卻沒有說過要撤銷婚事。
楊蘿摩挲着茶杯口道:“……或許隻是因為他從前并未有女子在側,把我當做他的未婚妻般賦予真心,待時間長了,也就慢慢淡了。
”
陳大善人搖搖頭,道:“雖說陳緻并不是我親生的孩子,但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将他視為親生骨肉一般撫養,陳緻性子倔強,絕不是輕易交付真心之人。
”
“他願意視你為妻,并非全然是婚約之故。
”
楊蘿聞言沉默了下來。
陳大善人道:“恩人于他恩重如山,也仇深似海,當年我記得恩人曾說,願與這兩個孩子相忘于江湖,從此不再相見。
”
“恩人于我陳橋而言,是再生父母,可是如今,我卻不得不求恩人一句離開。
”
“求恩人讓陳緻斷了心中念想。
”
話罷,陳大善人已老淚縱橫。
楊蘿心頭一震。
門外卻猝然間響起碎瓷之聲。
陳大善人陡然臉色煞白,推開了門,隻見神思恍惚的陳寧站在門外,茶水濺了裙擺。
陳大善人張了張嘴,“寧兒,你怎麽來了?”
司道玄要成婚,陳寧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血脈相連之人,自然不能缺席。
隻是陳大善人也不曾想過,要把楊蘿的身份告訴她。
楊蘿起身,撫平衣擺的褶皺,道:“陳老闆所言,我知道了,您所說之事,也請放心,我會辦好的。
”
“告辭了。
”
楊蘿幾乎想逃離陳家。
陳大善人的話句句叩問在心頭。
當年她所做之事,從來都問心無愧,可是如今面對陳大善人的叩問,她不由得想——
難道從前,她一絲錯處也沒有嗎?
陳寧從後頭追了上來,攔住了楊蘿的去路。
楊蘿此時心亂如麻,卻不想把怨氣撒在小姑娘身上,深吸一口氣道:“你怎麽來了?”
陳寧,或者應該叫她司道岚。
司道岚在楊蘿面前跪下,磕了個響頭。
“當年我年幼無知,不曾對大人磕頭謝恩,如今也算是了卻我多年所願。
”
楊蘿将她扶起來,道:“當年之事,是我與你父親的一場交易,僅此而已,你不必謝我,也不用行此大禮。
”
司道岚搖搖頭,“若非大人搭救,我們兄妹二人早已身首異處。
”
難怪在江南之時,司道岚總是覺得楊蘿異常地熟悉,原來是故人來訪。
楊蘿道:“此事你壓在心頭,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你兄長。
”
司道岚咬唇道:“大人,我與父親所想不同,大人救我兄妹于危難之中,即便我兄長知曉此事,也隻會感激大人,如何會與大人反目成仇?”
楊蘿怔了怔,嘆了口氣,伸手搭在司道岚的肩頭,道:“你還小,許多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
”
“不論如何,今日我與你父親,與你的談話,都不要向你兄長提起,我自有分寸。
”
司道岚留不住楊蘿,隻能看着她跨出門檻,離開了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