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蘿心中藏事,沒有留意到與她擦肩而過的馬車,也沒有看到,匆匆下車卻又不敢向前邁一步的司道玄。
楊蘿又做夢了。
深夜的诏獄沒有一絲光亮。
沉寂的空氣裏,唯有繡金的飛魚服如同死神臨世。
司正清闆正地坐在木闆床上,擡眼望向來人,似是早有預感,又似是如釋重負地笑了道:“你來了?”
楊蘿放下手中的毒酒,道:“你早知我要來了。
”
司正清微微點頭,“是你,總比旁人好。
”
楊蘿道:“你應當知道,今日來,我是來取你性命的。
”
司正清道:“我知道。
”
“陛下容不下我,隻有你親自前來結果了我,他才會真的放心。
”
楊蘿道:“你甘心嗎?”
司正清平和地笑了笑,“甘心或不甘心,都是徒勞的,我這一生已為大梁鞠躬盡瘁,無論結局如何,我已經做了我該做的。
”
楊蘿道:“即便遺臭萬年,你也不悔嗎?”
司正清道:“我不悔。
”
這個王朝裏,多的是蠅營狗茍不擇手段的人,如司正清一般的,隻怕世上隻有他一個。
楊蘿道:“你自我了斷吧。
”
一陣窸窣後,司正清從木闆床上下來,拖着長長的鐵鏈走到桌邊,舉起毒酒。
“我知今日必死無疑,不求你救我司府滿門,隻望你能看在往日一點香火情,為我司家留一絲血脈在世。
”
楊蘿擡眸望向伸手不見五指的前方,道:“我答應你。
”
司正清微微一笑,毒酒入喉一飲而盡,頃刻斃命。
楊蘿閉上眼睛,不忍去看。
錦衣衛指揮使楊蘿,應是無堅不摧,無情無義的殺戮機器。
隔壁牢房裏,瘦削的少年渾身滾燙發熱,年幼的少女無計可施,隻能暗自垂淚,用污糟的帕子一次次給他擦掉額頭上的汗珠。
楊蘿推門而入時,少女警覺地張開雙手,護在少年身前。
“你幹什麽!”
楊蘿一擺手,幾個女錦衣衛一擁而上,給兩個孩子灌了假死藥。
“呸!你這個女魔頭,你不得好死!你死後該下十八層地獄!”
楊蘿不在意女孩是謾罵,走過去探了探少年滾燙的額頭。
女孩罵着罵着,漸漸沒了呼吸,整個人如同死屍般一動不動。
楊蘿道:“帶走吧,照我吩咐的做便是了。
”
女錦衣衛們将屍體運了出去,改頭換面,送上馬車。
楚南筝憂慮道:“大人,若此事東窗事發,隻怕陛下不會放過您的。
”
楊蘿道:“陛下永遠不會知道的。
”
夜色蔥茏,如同一隻大手緊緊扼住黎明的咽喉。
陽光照在楊蘿的眼睛上,刺得她睜開了眼。
楊蘿擡手蓋住眼睛。
所謂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真是有些道理。
當天才見了司家的人,夜裏就夢見當年的司正清獄中自裁的場景。
心口驀地一抽,楊蘿按住胸口坐了起來。
“玉青,你去打聽打聽,司......陳緻今日在何處。
”
玉青掀簾進來,道:“姑娘要去見陳大人嗎?”
玉青覺得奇怪,從前退親之前,楊蘿都不想見司道玄的,怎麽如今退親了,反倒要見?
楊蘿道:“有件事情需要他幫忙。
”
玉青給楊蘿取了衣裳,道:“姑娘和陳大人退親了,他還會幫忙嗎?”
楊蘿穿衣的動作一頓,“我不知道,但是總得試試。
”
“奴婢知道了,這就去問。
”
玉青出門還不到半刻鐘就回來了,道:“姑娘和陳大人還真是心有靈犀,陳大人已經在正廳等姑娘了,姑娘快點洗漱吧。
”
楊蘿愕然道:“什麽?”
司道玄今日穿了一身青黛色的長袍,袖口和領口都繡着翠竹,将他整個人都襯地如松如柏,不似凡人。
楊蘿道:“勞你久侯了,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司道玄道:“不是你有事要找我嗎?”
楊蘿被噎住了,道:“我還沒吃飯,先用膳再說吧。
”
司道玄道:“我帶你出去吃。
”
楊蘿不知道他怎麽突發奇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拽着拖走了。
早市十分熱鬧,沿街叫賣聲不絕如縷,氤氲的熱氣飄散在空氣裏,塵世的煙火将他們淹沒。
司道玄遞過來一雙筷子,道:“試試。
”
剛出爐的馄饨渾圓可愛,幾顆翠綠的蔥花飄在熱湯裏,叫人瞧着食欲大增。
楊蘿接過筷子,隻是握着卻沒有動。
司道玄瞥了她一眼,道:“不餓?”
楊蘿心裏藏着事兒,怎麽可能對着這個人還吃得下?
她冷着臉道:“你大清早來找我,就是拉着我來吃馄饨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