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聞不問的性子,對沒用處的可憐蟲無半分仁慈可言。
倒是素來膽小的宿氏感同身受了,忍不住開口相勸:“女君,事已至此,再責罰溫娘子亦是無用,不若就成全這段陰差陽錯的孽緣罷。
”
卻未料劉氏聽後勃然大怒,就因為這樁上不得台面的醜事,竟連宿氏此等卑下之人也能在自己跟前唧唧歪歪,以後還怎麼得了。
“好啊,既然有人臉都不要了,巴巴兒趕着貼上來,”她盯向令磐哭得紅腫的眼睛,直接扯掉所謂的親戚情分,叱道,“你母親不是看不起續弦麼?那就成全你個更好的!”
所謂成全,卻是要溫娘子許給袁尚當側室。
袁尚顯然不介意自己院裡再多幾名溫柔美貌的女子,他對母親向來唯命是從;
邺侯不愛過問後院之事,一則北方未定,精力實在有限,再就是表面上對妻子的信任和禮重;
溫母更是樂觀,邺侯乃一方霸主,諸侯中的翹楚,若等來日袁尚順利襲爵,女兒前途可謂光明;
至于溫家其餘長輩,哪裡敢有所怨尤,能攀附汝南袁氏,已算祖墳冒煙了……
此事便由劉夫人全權敲定。
納妾無需三書六禮,隻一頂小轎,就把人從一個不見天日的院子,像運貨物般,挪到另一個不見天日的院子裡。
過程之簡單,比不得兄長的明媒正禮,但仔細想想,或許也算殊途同歸。
袁熙那邊,劉氏操持得頗為上心,畢竟是親生兒子的大婚,甄家也非小戶,納采的聘禮她樣樣都得過目。
問了名和生庚,接着便是合八字蔔吉。
季蘅如同砧闆上待宰的魚,瀕死掙紮了最後一擺尾,企圖賄賂算卦的方士,使自己背上克夫的“惡名”。
未料袁熙陷溺太深,為确保婚事萬無一失,打點了更豐厚的喜錢,那些方士通情理,更通算賬,早将所謂相沖相克的話術,撇忘到九霄雲外了,直誇兩人是天造地設的正緣,綁定了三生三世,恨不得立刻送入洞房……
本月初九,甄家收到了請期的紅箋,已蔔得吉日:六月廿三。
還剩兩個多月。
季蘅遺憾認命,今年夏天恐怕要過得忙碌又無聊,莫說去郊外踩水,連出自己的院子都難了,最大的快樂隻有——作為财迷,看母親給她籌備嫁妝。
而唯一朝外的耳朵就是丫鬟細寶,隐約得知,最近:
袁尚新娶了一門貴妾,邺侯夫人的外甥女,但坊間對她多是難聽的流言蜚語,無非惡意揣測,明明妻房虛懸,此等有姻親關系的貴女如何就淪為妾室;
謝容允去年靠販賣淬打兵器的鐵石,發了筆橫财,前幾日在城南二裡依山傍水處,置辦了田地,好不風光;
憲英最近在景湛就讀的那個茂行學堂旁聽,小小年紀的她比好多大孩子都要聰穎,景湛不甘人下,書念得更拼命了;
還有,襄玉坊裡彈筝的甯桑姑娘終于攢夠錢給自己贖了身,帶着一文文弱弱的白面小生回了兖州老家……
說到這,細寶略頓了頓,裝出副不經意的樣子:“娘子,那個名叫龍雀的壯士,又來了襄玉坊尋您了。
”
季蘅正對着四尺高的方勝鳳鳥紋大方鏡練習邁步,聽到這個名字時,不由得停住動作,她抻得端直,小心翼翼地擡手将頭頂戴的冠子一摘,渾身上下瞬間都輕松了,這才笑着回首,聲音清越:“不急,叫丹沛再晾晾她。
”
“什麼涼孔雀、熱鳳凰的,可又頑皮偷懶了?”三嫂薛婉揣着袖子,氣度娴雅地繞過屏風,走了過來。
身後還跟着幾名奴婢,為首的是觀杏,正奉上适口的冰飲和瓜果。
季蘅一見,果然歡喜,可笑容剛漾開了波紋,才邁開兩步,卻被人戳了下額頭,薛婉挑高一邊彎彎素蛾,打趣:“瞧,從小到大,你隻管擺出這副表情,十有八九便是要琢磨壞事了。
”
又揮揮手,吩咐後頭的奴婢将裁制好的婚服呈了上來。
“來,先試一試,若有哪裡不合身的,還來得及改。
”
這玄黑間紅的深衣,是鄧端親手帶着幾個江南繡娘一塊做的。
交領、寬口袖、曳地長裙……是因考慮到婚期在盛夏,布料選的輕薄柔軟,疊了多層也不會太熱。
“好。
”季蘅張開手臂,隻當自己是個無助的布娃娃,任由她們打扮擺弄。
薛婉瞧了眼被丢在案幾上的勝冠,笑道:“這就嫌沉了?”
她伸手捋了捋季蘅有些淩亂的頭發,繼續說,“等迎親那日,還要戴那假髻和滿是珠花的足金步搖冠子,屆時再難再累,你也隻能悄悄咽下肚子。
”
“知道了。
”
“先别不耐煩,我還沒講完,”她左右打量着換好衣服的季蘅,邊說,“你不是一直抱怨關在家裡悶麼,正好,這月十六——老夫人嫌十五人多,預備十六往那南貉山的玉虛觀祈福。
”
“我也要去?”
“當然,本就是為了你的婚事,好好準備,先齋戒幾天,屆時誠心拜拜那些天神地祇。
無論哪個,多拜拜總能碰上心腸軟的,有所靈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