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
”
“夜裡黑,湖邊危險,娘子您一個人不害怕嗎?”
她則灑脫答:“我隻怕不夠自在。
”
說罷,便接過燈籠,提着那一點光,隻身來到湖邊。
蘆葦叢中的船頭隐約跪坐一人,她本想開口遣走這名艄公獨處,卻見那人擎着酒葫蘆,陡然站立。
“快立秋了,更深露重,該喝些醇酒暖暖。
”
孟覺苦回頭,朝季蘅微微笑道。
多時未見,他似乎在尋親路上重拾了活氣,變得灑脫自信,不再那般克己。
如今的他是一隻放歸闊野的白鶴,被蘆花簇擁,立于滿船星河之上。
季蘅沒感到太意外,晚風吹得她暢快舒坦,此刻心底悄然湧起的欣悅,比石榴浸酒更叫人沉醉。
“你怎麼在這?還把我藏的酒喝了。
”
“我就是今晚的艄公,一切聽從娘子調遣,至于這報酬,半壺美酒足矣。
”
“好,那拜托這位艄公了,”季蘅款款走來,“請你劃到水中央。
”
“小心。
”見她踏上小舟,孟覺苦連忙伸手相迎,而輕輕搖晃之間,季蘅也下意識反扣住對方的手臂。
“幼時我曾因落水,害了一場大病,按說合該忌憚這些江河湖海的。
”她站穩後,歡欣落座席上,“可我還是向往得緊,總是記吃不記打。
”
孟覺苦卻重複道:“娘子當心。
”
“我又非弱不經風的人,尚可無憂快活一陣。
”
他沉默地在一旁搖槳,季蘅則拿過葫蘆,豪邁仰面倒了幾口,灑漏的酒滴難免弄髒衣襟,卻不甚介意,隻笑問:“多謝你的手信,這裙裳是在哪買的?真好看。
”
孟覺苦頓了逾時,才答:“雒陽,我順眼瞧見了,忽想起你那日許的心願,就鬼使神差地買下了。
”
“你此番南下倒去了不少地方。
”
“原應早幾日回的,恰聞彼地賢士俱愛效仿汝南許子将月旦春秋,我有些好奇,故而耽擱了返程。
”
季蘅目光一亮,很是羨慕:“我知道月旦評,當年許氏兄弟在平輿清河島坐而論道,每月初一都會出新的品題,以為褒貶時政,揚清激濁。
哎,可惜我從未有機會親眼目睹這般場景。
聽說那許邵曾為曹司空談相,是謂,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
①”
孟覺苦的動作明顯停滞了一會兒,他笑歎:“不過看個熱鬧,現今多是腐儒的世俗之言,少有語驚四座的,不濟與娘子你聊聊天。
”
季蘅被他逗笑了,隻當是誇獎,又說:“好不好的,總歸有得挑,你可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這難得出趟遠門,沒想你一點兒也不珍惜,竟回來得這樣早!”
“我是言而有信之人。
”
“當今世道,信譽恐怕是最不值錢的德行了。
”
孟覺苦反問:“你很希望我走遠?”
“我啊,我做夢都希望自己能走遠。
”說着說着,季蘅竟直接躺了下來,幾乎未戴钗環的青絲翠發,像一灘墨。
見狀,孟覺苦微愣感慨:“倒渾然不介意禮節了。
”
“你不說,便再沒有第三個人知曉。
”
船行至湖水中央,他又看了眼安逸躺着的季蘅,有很多話想說,卻無一言說得出口,隻能坐得更近些,偷偷拿回自己的酒葫蘆喝。
“孟覺苦。
”
“在。
”
“我挺喜歡跟你閑聊的,如果有一天,我們能無顧慮地暢所欲言就好了。
”
“你想聊什麼?”
“很多啊,都行。
”
“那就慢慢問,來日方長,我自當知無不言。
”
季蘅盯着繁星,忽感歎:“夏夜裡若有煙花助興,才算圓滿,真可惜啊。
”
“從前倒聞所未聞,那是什麼花?”
她輕哼了聲,笑道:“我們仙界有名的法術。
聽得焦響,可叫這黑夜一瞬亮如白晝。
隻待拔地而起的火光,淩空綻放出巨大斑斓的耀耀星子與霧氣,四溢時,比得漫天星隕,轟轟烈烈,勝過人間無數。
”
孟覺苦卻當她是酒醉迷糊了,附和:“這般厲害,何時也讓我見識一番?”
“下輩子吧。
”
季蘅先前琢磨過自制/煙花的可能性,一硝二磺三木炭,口訣背得溜,具體配置卻不清楚,更不敢輕易嘗試,怕把自己炸出個好歹,最後隻能遺憾放棄。
隻恨沒學好無機化學,即便綁架幾個煉丹的老道士,也不知道要搞出什麼燃料和多少金屬粉……
話說回來,要是真給她弄到火藥,誰還有空放煙花,直接研究火槍、紅衣大炮,麻溜跑去當軍火商了,給這群冷兵器時代的老兵們一點魔法震撼!
不過,孟覺苦可能不會喜歡,他是從死人窟裡艱難爬出來的,見識過戰争的恐怖,一定很讨厭這種玩意。
“你說,千百年後的下輩子,”季蘅忽然又問,“我們還會在這片夜空下相見嗎?”
孟覺苦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他才唯然答:“若有來世,就不要再作人了,我可能是條山澗裡的小魚。
”
“好啊,那我當漁夫,把你叉了烤着吃。
”
兩人都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卻不知為何從哪裡感受到悲傷,不約而同地難過起來。
誰也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