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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3 涉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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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來播節目的,看着都是些小年輕。

    ” “那又怎麼樣?” “我就隻看見他們過去,沒見着回來的。

    ” 躁動的草叢忽而安靜下來。

    蔡績覺得吸進肺粒的空氣像摻了細小的霜粒,有種凍人的刺痛。

    令人難受的寂靜中隻有愈發鼓噪的蟲鳴,緊接着中年人又大聲笑起來。

     “反正隻是我沒看見。

    ”他爽快地承認道,“大概是白天才走的吧。

    ” “……你去洞雲路看過嗎?” “沒有。

    關我什麼事?我就是來這兒釣魚的。

    ” 中年人在暗處靜了一會兒,又補充說:“這裡晚上魚真多,種類也多……怪有意思的。

    ” 說完這句話,他就一手抓着魚竿,另一隻手提起挂着手電筒和馬紮的行李包,頭也不回地往西南方向走開了。

    他逃離瘟疫般飛快地融入了夜色,而那種空洞的、努力要證明事不關己似的笑聲卻萦繞在蔡績耳邊,讓他覺得心浮氣躁。

    這人很奇怪,他對自己說,說話做事都有點可疑,最好還是别去搭理——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對他說,這人好像是真的在害怕什麼。

     難道是害怕舊船廠裡的人嗎?甚至還建議他去叫警察來。

    可真要嚴重到那個地步,對方幹嘛不自己去叫呢?那就說明對方也沒有什麼證據吧?而且也事不關己。

    真要找警察的話,沒準回被當成沒事找事,即便真的發現了什麼,對于自己也是隻有麻煩沒有好處。

    如果被要求去協助調查之類的,難道不是耽誤了找工作的時間嗎? 可是,小刍怎麼辦呢?他遲疑着想,畢竟他是小刍最後聯絡的人,如果自己放手不管的話,估計其他人也不會很在乎吧。

    真的,他對小刍根本算不上特别親近,也沒有金錢上的往來,完全就是小刍一廂情願地把最後的留言給了他。

    這種沉甸甸的信任除了叫人煩惱以外根本毫無好處。

    可是……畢竟小刍是看得起他的。

    不管是在老家還是在這裡,隻有小刍把他當作了不起的人,可以依靠甚至尊敬的對象,而不是一個存不存在都無所謂的多餘東西。

    如果能在安全的範圍内救一把小刍,為什麼就不能做呢? 真的還要去舊船廠嗎?或者還是直接叫警察呢?他站在河岸邊猶疑着。

    剛才那個中年人的笑聲還回蕩在他耳邊,像冥冥中給他的最後一次警告,勸誡他立刻回頭,永遠不要去接觸舊船廠的秘密。

    那些夜裡經過的人沒有見到回來……反正夜釣的人也不可能一直蹲到天亮吧?或者還有别的道路離開。

    假如真要是有那麼多人出了事,尤其還有搞戶外探險節目的人失蹤,事情一定早就傳開了,是不可能如此風平浪靜的。

     他在原地直直地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沿着河往東北方向走去了。

    水聲與蟲鳴一直伴随着他,又令他回想起小時候在老家過的日子。

    其實對于老家的日子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因為他從來不去費力氣追憶,倒不如專心過好眼前的生活。

     隻是,他發覺這條沿河小道與他老家的情況很不相同,與新工業園的那些排污河附近也不一樣。

    如果不是擔心着小刍的安危,走在這條道上簡直可以說是很愉快的事。

    起初蔡績有點懷疑自己是吓糊塗了,直到看見河上漂浮着片片蓮葉狀的水生植物,才意識到這其中的關竅在于氣味: 往日裡擺脫不掉的工業廢氣與污水的刺鼻味道也好,在老家田地裡時常聞見的泥土或糞便的腥氣也好,這些已經刻進他骨子裡的氣味在通往舊船廠的路上全都沒有。

    冰涼濕潤的空氣十分清爽,甚是還帶着一絲淡香。

    他不确定地使勁嗅了嗅,又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可是缺失的氣味并非錯覺。

    比起他剛才走過來的地方,這裡的空氣幹淨得奇怪。

     天空也變得更明澈了。

    河道兩岸已經徹底看不見民居,逐漸升起了低矮卻龐大的工廠廢墟。

    蔡績特意從河岸走下來,去确認是否還能找到路牌與門牌,卻發現廢墟的圍牆上覆蓋着數之不盡的爬山虎。

    鳥羽似的葉片一層疊着一層,在月光下銀光閃耀。

    蔡績無由地感到渾身戰栗。

    他悄無聲息地退回河岸上,空氣立刻變得清甜沁人,那種叫人戰栗的不安也随之消失。

     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繼續沿着河岸走了半個小時,河面上的藻類與蓮葉更多了,而夜色也變得越來越清透。

    明明沒見什麼人造光源,道路和遠景卻都看得很清楚。

    在新工業園裡随處可見、泛濫到令人反胃地步的紅夾竹桃,在這片遺棄之地上竟然一株也瞧不見。

    無論低矮廣闊的栅牆,還是高達數十米的煙囪管道,全都覆蓋着鱗甲般細密緊湊的爬山虎,不計其數的葉片肆意蔓生,猶如另一個世界。

     在蔡績的經驗裡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地方,既不是城市的風景,也不是田園的風光,簡直像是噩夢裡才會看見的場景。

    就算這裡暫時荒廢了,真能長出如此規模的爬山虎嗎?蔡績不敢多想,可也不願意就此離開。

    河岸周圍的空氣帶有某種鎮定心神的魔力,使他連恐懼的情緒也升不起來。

    在水生與蟲鳴的環繞下,他既不想去靠近那些覆蓋爬山虎的廢墟,也不想沿着河流折返逃離。

    就這樣繼續走下去吧。

    無論河道最終通向哪裡都行。

    他甚至想起了小刍告訴他的那個路過修車店門口的吉他少年。

    如果他繼續沿着這條奇異的路走下去,或許也會遇到那種人吧。

     然而,他并沒有任何符合小刍描述的人。

    在河道的盡頭,地勢陡然低陷,形成一片淺闊而清亮的水域。

    因為四初都被廢棄的工廠建築包圍,蔡績一時也無法判斷這裡究竟是個閉口湖,還是臨近運河的江口。

    他竭力瞪大眼睛去張望,隻看見湖上有一座形似棧橋的石質建築。

    棧橋入水的石柱下全是綠藻與蓮葉,盡頭的平台上則站着一個人。

    他穿着灰藍色的工裝,原本站在平台邊緣俯視水面,卻在蔡績望見他時轉過頭來。

    明明隔着至少千米的距離,蔡績卻似乎能把這個人的細微動作看得清清楚楚,見他向自己點了點頭,還招了一下手。

    過來吧。

    他依稀聽見對方這樣說,聲音就像在耳邊。

     蔡績往後退了一步。

    但他并沒立刻想到要逃跑,隻是在吃驚對方怎麼能在一片幽暗中看清楚自己。

    緊接着他才想起自己不應該貿然現身,于是又往後退了一步——然後他的視野飛了起來。

     不是身體,更不是頭顱或眼睛,隻有他的視野被陡然抛了出去,像被陰風卷起的幽魂般高高蕩起,在空中無助地旋轉飄搖,瞬息間就飛越到了水上。

    與此同時他的身軀卻停留在原處,依然站立着,感受着,聞到使人甯靜的空氣,被潮濕的夜風拍打臉頰。

    唯有視覺在水面上飛掠而過,向着站在棧橋盡頭的人靠近。

    對方也正仰頭與他對視,仿佛能看見飄在風裡的幽魂。

    他看上去有二十多歲,外形幾乎毫無特色,臉上是一副平靜而沉思的神情,看不出小刍所說的親切友善。

     蔡績竭盡全力地想要後退。

    他的腳步在堅實的土地上挪動,腳後跟撞到了某種障礙物。

    他感到了身體在摔倒前的失衡,可是“視野”卻沒有一點變化,還在風中飄向棧橋。

    他想要呼喊出來,卻連大口喘氣也做不到。

    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就像影視劇裡頭顱落地的人會看見世界在不斷翻轉。

    而他的頭顱被人割掉了,正如故事裡用血滴子或飛劍殺人,他殘留的雙手徒勞地在虛空中揮舞,卻無法阻止眼前的棧橋越來越近。

    穿灰藍工裝的男人把雙手插在上衣兜裡,看看水面上的蓮葉,又看看他的幽魂。

    在他臉上并沒有殺人者的得意或譏嘲,隻像遊客看見一隻偶然路過的野貓——還是那種對小動物無感的遊客。

     你沒有死。

    蔡績的“幽魂”聽見對方說——隻是視神經劫持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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