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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3 涉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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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蔡績的預想裡,舊船廠的地址應該一點也不難找。

    小刍發來的第一條消息就告訴他舊船廠位于洞雲路206号。

    雖然聽說舊工業園區裡的道路非常難認,甚至連導航地圖上的信息都很過時,但比起商務區裡交織林立的高層辦公樓,工廠對蔡績要熟悉得多。

    更何況像船廠這樣的建築,就算是隻能造小型船舶的類型,也一定會建在濱江或濱海的區域。

     穿過工業園邊緣的夾竹桃林時,他依然覺得這件事十拿九穩。

    然而,真正進入曾經屬于舊工業園的區域時,他竟然還是迷路了。

    曆經十多年的荒廢,這地方罕見人煙道路裂隙橫生,泥濘而狹窄,令蔡績想起汽修店裡的人給他講的那些破落商鋪的故事。

    他們說汽修店本來有希望發大财,因為城市規劃裡一度把某條通往港口的重要公路放到這兒。

    可惜最終沒成,因為路對面有一棟兩層樓的小别墅,對于拆遷的要價是三個億。

    于是最終建造的公路就兜了個小圈子,把他們這片破爛礫石路與彌漫汽油味的空氣丢到沒人理會的角落裡去了。

    這條路上所有的商鋪都因此遭了殃,賣小吃或零售的全關門了,隻剩下他們這類行當還能糊口。

    而那棟二層洋樓也沒落什麼好處,簡直荒廢得跟鬼屋似的。

    屋主人很少出現,或許也猜到附近的人心裡會有多恨他。

     這就是蔡績對舊工業園的感覺。

    所有的店鋪都瀕臨倒閉,要麼就是已經在出租。

    卷簾門寫有“旺鋪出租”的白紙已經發黃卷曲。

    在這個地方弄店面多半很便宜,可惜就算開棺材鋪都未必有人光顧。

    這地方整個就是死的,是城市新陳代謝後留下的殘渣。

    他的同鄉總說城市是無情無義的地方,是工廠在從農田與土地裡吸血,把種地的人逼得隻能背井離鄉,到他們老時又像丢垃圾那樣把人趕走。

    但其實城市也會抛棄工廠,就像他走進來的這片地方,一旦新的機會出現了,舊的繁榮便不複存在。

     仿佛所有人都已經走了,隻剩下廠房的遺迹遠遠地俯視着他。

    大部分沒拆除的建築都鏽蝕得很嚴重,磚瓦支離如遭蟲蛀的朽木,金屬框架則斑駁發紅,像一個個鮮血淋漓的傷口。

    這又激起了蔡績對于故鄉往事的零星回憶,但他很少去回憶往事。

    這地方和他起初估計的不太一樣,人煙太少,路又不好認,要是被壞人發現就完了,因此他總是貼着牆壁與陰影,把路走得既專注又小心,随時聆聽附近的風吹草動。

     等他發現這地方根本找不到幾個路牌時,網絡信号也時常中斷,蔡績已經有點後悔為小刍來冒這個險了。

    如果連他找路都這麼費勁,難以想象小刍要怎麼找到洞雲路206号。

    也許那個笨蛋在路上就被人拐賣了,或者給鬧汽修店的家夥抓走了。

    他心裡想着回去要如何洗個熱水澡,躺在床上用手機看場球賽,雙腳卻還是在這些蛛網般的細路上兜兜繞繞,試圖離那些高聳而幽暗的廠房更近一些。

     在一處河溝的拐角,他遠遠發現柳樹下冒出手電筒的光。

    原來是個釣魚的中年人。

    确定了對方沒帶多少裝備,體型也并不比自己健壯多少後,蔡績才慢慢走過去。

    在還有三四米距離的時候,他故意咳嗽了一聲,專注于觀察水面的中年人才意識到他的存在,猛地回頭望見他,差點從馬紮上摔下去。

     他的反應叫蔡績覺得比較安全。

    在這種偏僻無人的地方,碰上一個會害怕自己的人比一個不怕的要好多了。

     “打聽個事,”他說,“洞雲路怎麼走?” 夜釣人把手電筒轉向他。

    那如箭矢般的光束令蔡績有點不舒服。

    其實他很讨厭陌生人的目光,也不知道要怎麼和陌生人搭讪。

    他的同鄉裡有個人會笑嘻嘻地在路上喊住路過的女學生,撒謊說自己在城裡遭到了詐騙,已經淪落到身無分文的地步,再叫對方花二十塊請自己吃飯。

    這個家夥把此事當作笑話講給蔡績聽,以此作為自身魅力的證明,蔡績卻隻感到惡心和輕蔑。

    這就是笑裡藏刀的人會做出來的事情。

    說什麼不懂禮數的人會吃虧,隻要不是貪圖對方的好處,根本就沒必要惺惺作态——不過,要是想開店的話大約不行,還是得學會怎麼跟陌生人說漂亮話。

    但他覺得這是正經賺錢的事,跟不要臉地讨飯可不一樣。

     借助手電看清楚蔡績的樣子後,中年人雖然還是很警惕,但卻擺出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

     “洞雲路?” “對,山洞的洞,天上的那個雲。

    怎麼走?” “你去那裡做什麼?”中年人問。

    他的眼睛像大部分人那樣落在蔡績的頭發上,應該沒有特别注意到他的年齡。

    蔡績覺得他這個問題也隻是順口提的,于是就假裝沒有聽見,繼續問道:“知道怎麼走嗎?” “順着這條河往東北就是了。

    ” 中年人慢慢把魚竿從河裡收起來,右腳勾住草叢裡的水桶往自己身邊收。

    借着月光,蔡績看見桶内有濕漉漉的甲殼反光,爬到最頂端的一隻小龍蝦正用烏黑細長的鉗子去夠桶沿。

    應該不會是佯裝成釣魚者的騙子吧。

    他這樣想着,原本準備走開的腳步停住了。

     “你大半夜去那裡幹什麼?”中年人又問,聲音裡帶着隐隐的興味,但沒有蔡績想的那麼害怕。

    他的頭上戴着頂漁夫帽,下巴上全是厚密的胡茬,根本看不清長相,不過說話的腔調并不兇惡。

    大概是看出蔡績不會回答,他又主動說:“你是來找那個的吧?” “……哪個?” “就是教人氣功的那個啊。

    ”中年人說完就大笑起來,仿佛覺得自己說了件很滑稽的事。

    直到看見蔡績僵在原地沒反應,他的笑聲才終止了,有期期艾艾地問:“所以,那個,是真事咯?” 蔡績一時間沒有說話。

    他自認不是頭腦靈活的人,對方的話又那麼莫名其妙。

    不過,想到小刍怪異的留言,可見洞雲路206号的确有些問題。

    他不動聲色地問:“你說的氣功是什麼?” “啊,你不知道啊?”中年人說着又笑起來,笑聲響亮而空洞,那副看笑話的樣子令蔡績很不舒服,“那你大晚上的去那兒幹什麼?” “……找人。

    ” “哦……家裡人?” 沒必要把小刍的事情告訴一個陌生人,蔡績隻是悶聲不響地低下頭。

    手電筒的餘光下,中年人的額頭隐約露出一點皺痕。

     “你家裡的人,不會是前幾天拿着相機去的那幾個吧?說是去拍節目的?” 蔡績搖了搖頭。

    他不相信小刍會帶着别人一起去那個舊船廠,也從來沒見過小刍拿着什麼相機。

    但他想起汽修店裡有個同事很喜歡看的戶外探險直播。

    大約就是這類東西吧。

    在他看來城裡人總有這種神經病的行為,放着安全舒适的房子不住,非要跑去各種危險又荒僻的地方,還說這是解放天性。

    真那麼喜歡的話幹嘛不去住鄉下呢?正好還可以把空間騰給需要的人。

     似乎也從他臉上讀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中年人又發出了格外讨人厭的笑聲。

    “現在的人都有毛病嘛,不把老一輩的規矩當回事,成天就是搞些不尊重傳統的東西。

    要我說……” 耳聽對方是有些和正事無關的牢騷要發,不感興趣的蔡績拔腿就準備離開。

    “喂!”中年人在身後叫住他,“你家裡要是丢了人,還是多找幾個人白天過去吧。

    要麼叫警察去好了。

    ” 蔡績回頭去看他。

    “幹什麼要多找人?那裡有什麼問題?” 中年人已經埋頭收拾起草叢裡的裝備。

    蔡績看不見他的臉,隻能聽見高及腳踝的草叢在黑暗裡悉悉索索。

     “好像,”中年人慢吞吞地說,“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就是呢,最近幾個星期,我晚上都在這邊釣魚。

    大概看見三四撥人往那兒去了吧。

    有兩個說是來找氣功師父的,還有就是那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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