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地、不可控地發揮出一點奇妙本領。
這是來自一個純潔種族的祝福——但真的是祝福嗎?他緊跟着問自己。
如果沒有天角者參與,呈現于世人的不會是一個有生命的東西,而是一台無所不能的精妙機械。
正因為天角者賦予了這台機器生命(或者至少像是生命),她從此就将是可以被折磨、被傷害,甚至是被殺死的了。
她是自願變成這樣的嗎?自然這問題毫無意義,就像沒有人能對自己的誕生表示同意或反對。
而既然連誕生與否都不取決于自我意識,又怎麼能說人是生來自由的呢?他漸漸開始分不清楚星期八與普通生命的區别,因為反正它們都是因着他人的願望而誕生的。
星期八和天角者的女兒又有什麼分别呢?
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樓上的房門終于打開了。
馬爾科姆笑容滿面地從裡頭走出來,俞慶殊卻沒有跟着。
他健步如飛地下了樓梯,朝着木然坐在沙發上的羅彬瀚張開雙臂。
羅彬瀚心不在焉地望着他,打量他老媽生命中所愛的第二個男人。
馬爾科姆年輕時無疑也是英俊迷人的,可他隻比俞慶殊小兩歲,加上早年四處遊蕩居無定所的生活方式,使得他眼角的皺紋與微凸的小腹都難以掩飾。
早在羅彬瀚離開這裡以前,他就經常摸着稀疏的頭頂,開玩笑說自己要去買頂最惹眼的假發。
如今的馬爾科姆隻能說是“在他這個年紀裡算是英俊的”了,但他臉上仍然帶有一股很獨特的天真浪漫的神氣,令人見了他就覺得心情愉快。
羅彬瀚猜想這正是他吸引俞慶殊的地方。
真的很難對這麼一個樂觀熱情的人發火,雖然他時不時會闖出些禍來。
馬爾科姆的确真誠地關心身邊的每一個人,比如此刻他放下手臂,有點納悶地問羅彬瀚:“你為什麼這樣抱着一個靠枕?”
羅彬瀚低下頭,看到自己已經把沙發靠枕像個嬰兒似地抱在了懷裡。
幸而在他對面的人是馬爾科姆,一個會攬着巨型泰迪熊跳華爾茲的五十多歲的男人,因此他毫不尴尬,泰然自若地把靠枕放回膝蓋上。
“我在考慮一個偉大的計劃。
”羅彬瀚嚴肅地說,“征服世界。
”
馬爾科姆猛地倒吸了一口氣:“你是說,從這個靠枕開始?”
“當然!”羅彬瀚慨然說道,“先是這個抱枕,接着是小學義務教育,最後是全世界!”
“全世界!”馬爾科姆完全不知狀況卻依然熱情地喊道。
俞慶殊把頭從卧室裡探了出來,不耐煩地沖他們噓聲:“别吵吵嚷嚷的,等會兒雷奧叫起來煩人。
”
她說得太遲了。
在後院花圃裡小憩的雷奧已經奔進室内,沖着他們盡情地狺吠。
羅彬瀚沖過去想要捏住它的嘴,它便蹦跳着逃到桌子底下。
等到羅彬瀚兇神惡煞地把它趕去前院裡,周雨已經從客房裡走了出來,站在牆邊靜靜地跟馬爾科姆對望着。
“你好啊,兄弟。
”馬爾科姆癱在沙發上說,“你也是從非洲來的嗎?那你的防曬可做得真不錯!”
羅彬瀚進門時正聽見了這一句。
他還看見周雨臉上露出的思索,約莫是在掂量自己該怎樣稱呼一個喊自己為“兄弟”,同時卻又是自己伯母的配偶的人。
這個問題羅彬瀚也曾經琢磨過,但如今早就不想了。
他徑自把周雨推到沙發邊坐下,先向馬爾科姆說明周雨的來曆,再告訴周雨馬爾科姆怎麼會突然出現。
“這是馬爾。
”他提醒道,“馬爾科姆,我跟你提過的。
我們都叫他‘馬爾’。
”
周雨仍然不大習慣地點了點頭,差點也受到了馬爾科姆的熊抱歡迎。
這一次又是走下樓的俞慶殊拯救了他。
“别沒個樣子。
”她拍開馬爾科姆粗壯而遍布疤痕的胳膊,“先去洗把臉,弄得髒兮兮的。
”
馬爾科姆遞給她一個愛意綿綿的眼神,這才一步一回頭地走開了。
俞慶殊假裝不在意地招呼着周雨,問他想喝點什麼飲料。
“咖啡。
”羅彬瀚替他回答,“他可被馬爾吓死了,媽。
給他整點咖啡壓壓驚。
”
“别胡說八道。
”
“你沒看見他開門看見馬爾的時候是個什麼表情,媽。
馬爾當時裝得跟個西班牙海盜似的。
”
俞慶殊瞪了他一眼:“你就幹坐着讓客人去應門?”
羅彬瀚有點納悶地想起門鈴響時自己的确正坐在客廳裡,而周雨似乎還留在客房中。
可不知怎麼,周雨卻搶先他一步到了玄關,幫馬爾科姆開了門。
“我當時可能沒聽見。
”他聳聳肩說。
周雨也擡起頭說:“我正好在門邊而已。
”
這個話題就這樣無關緊要地過去了。
俞慶殊起身去廚房準備咖啡與海藻茶,不久後又回來聽馬爾科姆講述他的西班牙之旅。
“太奇妙了,”馬爾科姆興高采烈地說,“本來我們的項目正遇上麻煩。
像是預算不足,還有那些進來偷東西的。
有一回我們正在村子裡睡覺,外頭突然響起了槍聲,還有人在砸門。
我們不得不翻窗逃走……當然,小兔子,沒有什麼真的危險。
隻是他們本地人的小沖突,我們會注意不卷進去的。
”
俞慶殊在茶水升騰的濕霧後挑起眉毛。
馬爾科姆又開始沖着她情意綿綿地微笑。
“費裡西諾覺得我們隻能半途而廢了。
”他繼續說,“他找了不少人才籌到足夠的經費,但這完全是個吃力不讨好的活兒。
大多是那些村子裡無人問津的小教堂,很古老,但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遊客們也沒多少興趣。
我們本來覺得這些資金和人手能勉強把事兒做完……但看來我們都不怎麼會算賬。
”
他扮了個鬼臉:“可是有個本地的文物保護基金會找到了我們。
他們說有意資助我們的項目,但條件是首先得讓他們自己的團隊來做評估,還要制定些修複标準什麼的。
這段時間裡我們完全無事可做,所以費裡西諾就決定給我們放個長假休息休息。
”
俞慶殊警覺地問:“你了解那個基金會嗎?”
“費裡西諾說他們主要為本地的幾個富豪辦事,做做慈善項目的管理什麼的。
來和我們談的人也是個律師呢,小兔子。
他說話的語氣有時候可真像你。
”
“他們出手很大方?但卻沒提任何條件?”
“他們正準備制定修複标準呢,親愛的。
”
“但那對他們又沒什麼好處。
”俞慶殊懷疑地說,“你們要修的那些小教堂是不會給他們掙錢的。
那他們何必資助你們?”
“也或許他們在做兩手準備。
”馬爾科姆樂觀地猜測道,“要是真有靈魂審判,他們的天使律師可就有辯護材料能用了。
”
“才不會呢。
”俞慶殊冷冷地說,“我們這一行的人通常不去那個地方。
”
馬爾科姆大笑着,伸出手臂抱住想要閃避的俞慶殊,在她臉頰邊輕輕吻了一下。
羅彬瀚扭頭去瞧周雨是否會目瞪口呆,不過這次周雨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局促,隻是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那笑容看起來并不像是對夫妻親昵的促狹。
“你笑什麼?”羅彬瀚悄悄地問。
周雨搖了搖頭,起身走向客房。
馬爾科姆扭過頭問:“他怎麼走了?”
“别問。
”羅彬瀚說,“他嫉妒你放長假呢。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