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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 前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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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曉絨回家後的驚喜反應引發了雷奧的第二波吠叫。

    整個房子都被它的吵鬧與馬爾科姆的笑聲充滿了。

    當他把俞曉絨抱起來原地旋轉時俞慶殊厲聲喝止:“她不是五歲了,馬爾!” 馬爾科姆把俞曉絨放回了地上,并且承認自己已經快抱不動這個大姑娘了。

    但除了他們小時候常玩的那一套,他也在分外沉重的行李箱裡準備了新的把戲。

    他像變魔術似地掏出一樣樣帶有異國風情的小物件:一塊橄榄油手工香皂、一對栩栩如生的公牛與鬥牛士擺件、一柄繪着石榴花與紅裙舞娘的雕花折扇,最後還有一本厚厚的相片集。

     沒有什麼比相集更吸引俞曉絨,而俞慶殊則拿起那柄豔麗精美的折扇,似笑非笑地望着羅彬瀚。

     “怎麼了嘛,”羅彬瀚故作無辜地說,“這屋子裡總容得下兩把扇子吧?再說我帶來那把可是水墨畫的呢。

    ” 俞慶殊語帶批評,但卻不怎麼嚴厲:“你們就好買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 為了證明自己買來的紀念品并非毫無用處,馬爾科姆很快就手持折扇,假裝自己身着華裙,有模有樣地跳了一段弗拉明戈舞,并用如絲的媚眼把在場所有人都逗得哈哈大笑。

     “我聽說西班牙女人有一套用扇子來表達意思的方法,”又要來留宿的漢娜問,“所以扇語是真的嗎?” 馬爾科姆即刻又表演起這套扇語來。

    他展開扇子遮住下半張臉,沖着俞慶殊猛眨眼睛,或是一會兒打開,一會兒合上。

    當羅彬瀚故意問他是不是覺得太熱時,他佯作惱怒地猛搖折扇。

     “這準是在趕我們走呢。

    ”漢娜笑咯咯地說。

     馬爾科姆把扇子擲在桌子上,跳過去攬住俞慶殊的肩膀,後者卻把他推開說:“我也有些東西要給你看。

    ” “是什麼?” “冰箱裡的海鮮等着你對付呢。

    ”俞慶殊和顔悅色地說,“去吧親愛的,我還有點工作要忙。

    ” 馬爾科姆有點失落地去了冰箱邊,但很快又對裡頭放着的海鮮燃起了鬥志。

    這一幕讓羅彬瀚想起了他曾經和俞曉絨打的賭。

    “地下室那隻還活着嗎?” 俞曉絨昂着頭,故作冷淡卻難掩得意地告訴他那隻龍蝦還活得好好的。

    這是她大獲全勝的時刻,直到羅彬瀚又笑眯眯地問她今晚是否還要跟漢娜一起趕作業,她才惡狠狠地走進了廚房,說要幫馬爾科姆料理龍蝦。

     羅彬瀚并不是真想在這個團聚的好日子裡把她惹毛,他也知道俞曉絨一定有許多話要和馬爾科姆說。

    他起身回到客房,叫周雨跟他出去走走,結果卻看到漢娜·察恩帶着她天真迷人的笑靥坐在房裡,正以一種很讨人喜歡的尊敬口吻向周雨提問。

     “你是個學醫的?”她問,“醫學生涯有趣嗎?我想你們的考試肯定很難。

    你都解剖過哪些動物?” 周雨逐一回答了她的問題。

    他有問必答,但卻極為簡略,像在做一道道橫線極短的填空題。

    但這半點都不叫漢娜發愁,因為她總能在哪怕一個單詞的回複裡找出自然的話題來。

     “我想學醫的人膽子都很大,”她低頭瞧瞧自己的雙手,“我可下不了手去解剖動物。

    那感覺一定很奇怪,去把一個有生命的整體拆解成許多……部件。

    ” “習慣就好了。

    ” “但你不曾這樣想過嗎?一個有生命的東西當然是要比死物更高的。

    那是一個有思想有情感的活物,而不是一個由脂肪血肉組裝起來的物件。

    可要是有一天,你發現這兩者轉換起來那麼容易,也許會覺得生命不算什麼特别的東西,就像一個被拆穿了原理的魔術……” 羅彬瀚蹑足走到她身後,冷不防把手擱在她的肩膀上:“沒準你就覺得這東西更特别了,畢竟它能把假的演成真的。

    ” 漢娜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她的确被羅彬瀚吓到了,但眼睛裡卻依然帶着笑,毫無防備地朝羅彬瀚露出臉頰邊淺淺的酒窩。

    那讓她在某些地方肖似莫莫羅,以至于羅彬瀚沒法認真生氣,盡管他笃定她正準備耍些鬼心眼。

     “假戲成真。

    ”她照舊歡歡喜喜地說,“那麼誰是表演魔術的人呢?要讓我們身上這堆零件組成一場好戲,那可是多不容易的事情!你相信這隻是一場魔術嗎?或者這其實是個魔法師在逗弄我們?我們還擁有脫離肉體之外的東西嗎?” 羅彬瀚保持着含蓄而模棱兩可的笑容。

    他不清楚宗教信仰是否在漢娜的精神生活裡占有一席之地——考慮到她是俞曉絨的密友,他對她是否有虔誠這一品質也很懷疑——但還是最好不挑明了讨論這類問題。

    不管是不是真的相信靈魂永生,到頭來雷根貝格的大部分居民終究是會埋進教堂周遭的墳墓裡去的。

     “我相信我們關注現世生活而非死後會更有用。

    ”他用這句萬無一失的話來回答,心知他老媽也是用這句話來敷衍那些深信永恒來世的鄰居們。

    他很快就以要和周雨商量私事為借口,不失禮貌地把漢娜請了出去。

     “奇怪,”他關上房門,“她來找你做什麼?” “隻是來聊了幾句而已。

    ” “她向你打聽我的事了?” 他讓周雨複述了漢娜同他聊起的話題,從周雨的名字含義到職業生涯,完全是漫無目的的閑聊,果真沒有一點兒和羅彬瀚的非洲之旅沾邊。

    這讓羅彬瀚完全沒了頭緒。

    他隻是覺得這小丫頭不會無的放矢。

     周雨略帶困惑地看着他,以着全然是局外人的無知口吻問:“她隻是一個中學生而已,你到底是怎麼看她的?” “狐狸。

    ”羅彬瀚用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音量嘀咕着說,“……狐狸和獵狗,永遠好朋友。

    ” 等他和周雨牽着雷奧出門去時,腦袋裡仍然翻滾着那些老動畫裡尖嘴吊眼,神态陰險的狐狸形象。

    他還知道有一部動畫片就叫《狐狸與獵犬》,但他記不清自己是否看過。

    他打定主意要是今夜漢娜再來跟周雨聊天,他就拽着她和周雨一起看這部片子。

     等他們從小鎮廣場上回來時,太陽已經觸到了樹林的尖頂。

    客廳的沙發與矮凳上都坐滿了來訪的鄰居,許多彩繪氣球與鮮花籃子擺在桌前和櫃子上,簡直叫羅彬瀚懷疑自己走錯了門。

    但當他看到範德林一家出沒時,他就不太奇怪這些浮誇的小飾品是怎麼出現的了。

     他悄悄地帶着周雨繞到後院,以一種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溜進客房裡,然後獨自出去跟客人們寒暄了幾句。

    有兩三家住在附近的熟人,都是為了看望馬爾科姆來的,因此羅彬瀚脫身得很快。

    他又去廚房巡視,見馬爾科姆正忙得不可開交,俞曉絨也許已經回樓上去寫她的作業,替代她幫忙的則是俞慶殊。

    她穿梭于客廳和廚房之間,皺眉切着一團洋蔥說:“我們應該出去訂個餐館……” “别這樣,小兔子,這才是我回來的第一天呀。

    ”馬爾科姆快活地說,“我可有好多新本事想給你瞧瞧——” 羅彬瀚悄沒聲地把頭縮回去了。

    馬爾科姆從來沒有關于“長輩”或是“禮數”的觀念。

    他有時在私底下琢磨日後俞曉絨是否也會變成這樣。

    那将是個多麼離奇的場面啊,在一棟類似這兒的房子裡,俞曉絨邊切菜邊管她的丈夫叫“我的小熊”。

     為了不讓人瞧見他怪異的臉色,他若無其事地走進了後院。

    雷奧正忙着在水池邊的白沙地裡刨坑。

    當羅彬瀚走近想看看它的秘密寶藏時,它相當警覺地扭過身,一邊用後腿把沙坑踢平,一邊沖着羅彬瀚龇牙。

     “别那麼小氣嘛,”羅彬瀚商量着說,“就讓我看一眼?” 雷奧的耳朵因為吠叫而猛烈晃蕩起來。

    直羅彬瀚退去了最遠的一棵柳樹底下,它都對他疑心不減。

    羅彬瀚不無幽怨地抓住一根柳枝,搖得它刷刷作響。

    青翠狹長的葉子舞蕩着,使他想起它在雷根貝格是多麼少見。

    他記起來這也是一件俞曉絨的誕生禮物,來自于他媽媽的朋友。

    那句老話浮現在他心裡:門前一棵柳,金銀财寶往家走。

     但他老媽并沒把這棵樹種在門前。

    不知出于什麼考量,她把它種在了後院。

    從傳統的标準而言,其實那兒不是個很合宜的位置,他覺得俞慶殊肯定也聽說過那句關于後院栽柳的老話。

    繼而他又想到,他老媽當然是不在乎什麼傳統的,她一輩子幾乎都是在挑戰傳統。

     他出神地抓着柳枝,直到周雨走來叫他進屋。

    籠罩四野的黑暗使他遽然驚醒,松開那根差點被他拉斷了的柳條。

    它無精打采地耷拉在翠葉之間,像條奄奄一息的細蛇。

    這幕景象即便談不上陰森不祥,至少也是掃興的。

    羅彬瀚不由皺起眉,猶豫着是否要把這根枝條直接掐下來,但又覺得沒準它還會重新長好。

    他的念頭暴露在了臉上,因此周雨才問他:“不折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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