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其實不應該覺得驚訝。
如果他有時間仔細考慮這件事,就會發現一切本來是理所當然的:李理的數據器被放在寂靜号的倉庫裡,那麼寂靜号上至少就應當有一個人對此事知情。
知道李理,雅萊麗伽也知道,那麼荊璜有什麼理由不知道?或者他完全應該想到另一層事實:既然李理似乎和他的老家千絲萬縷,她很可能就是荊璜帶上船的,因為雅萊麗伽從未親口承認她曾來過梨海市,她還給了一道禁令,讓他們的飛船管理者和倉庫管理員之間不能有任何數據交流。
雅萊麗伽其實不怎麼信任李理,她也許根本就不情願讓李理出現在寂靜号上,而能讓她退讓的人隻有荊璜——這是羅彬瀚在盯着荊璜手掌瞧的瞬間裡突然想到的。
“雅萊麗伽和老莫去哪兒了?”他随口問。
“出去了。
”荊璜說。
“逛街?”
荊璜沉默地點了點頭,看上去依然很不高興。
羅彬瀚故意對他的反應視而不見,心裡卻在回想剛才那一幕。
直到剛才,那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李理與另一個人說話——他知道李理和邦邦談過,卻沒有親眼見到——但她和荊璜會說些什麼?他實在很難把這兩個人想象在同一個場景裡,更别說李理還像似的換了個從未見過的造型。
“她一直這樣嗎?”羅彬瀚忍不住問,“剛才那是她和你談話時的專用造型?”
荊璜不耐煩地張了張口。
他原本肯定是想讓羅彬瀚閉嘴,或者說出點别的不客氣的話,不過最後竟然忍住了。
他掂了一下手裡的存儲器,突然把它抛向羅彬瀚。
這個舉動叫羅彬瀚差點措手不及,失手把那東西摔在地闆上。
他不得不往前撲了一把,把自己的膝蓋磕在桌尖,才能穩穩掌握住這個李理的寄身之所。
“你搞什麼?”他吸着氣問,認為這種失準是荊璜故意為之。
“摔不壞的。
”荊璜無動于衷地說。
“咋地?你和她吵架吵輸了?”
“……不是。
”
“輸了。
”羅彬瀚确信無疑地說,拍了拍匣子的。
他今天吵嘴的興緻實在不高,而考慮到這是一個使用了許願機才換來的偉大天賦,羅彬瀚更加笃信他剛才遭遇了某種失敗。
他正想着如何讓李理出來告訴他剛才的戰況,卻聽見荊璜說:“這個東西你拿着吧。
”
“我不正拿着嗎?”
“……我是讓你一直保管着。
”
“啥意思?”
“這個東西暫且先放在你家裡,”荊璜說,“等我回來的時候再拿走,聽懂了嗎?”
他看上去更不高興了,因為羅彬瀚仍然用納悶的表情看着他,似乎他還沒把事情說得夠清楚。
“呃,”羅彬瀚試探着說,“這是你的……保證金?”
“什麼保證金?”
“保證你在一百年内會回來取這個?不然就歸我了?”
“……你覺得是嗎?”
這話聽起來有點像是個反問句,不過羅彬瀚有點把握不準。
真叫人遺憾,雖說他和荊璜認識的時間已經不短(以他的時間觀念為标準),可他們的确沒培養出什麼默契。
他實在想不出荊璜要把這個黑匣子丢給自己,除非後者想證明一個真正的神仙不會被鹈鹕夾兩次。
“其實你可以給我點别的,”羅彬瀚建議道,“我覺得你船上有價值的東西還是不少的。
至于這個,你看,它雖然長得像個移動硬盤,我也不能再往裡裝别的數據了。
這個小盒畢竟是她永遠的家,你總不能讓她再搬出來吧?”
“你最好不要給她這個機會。
”
“啥意思?”
“這個是留給你以防萬一的。
如果遇到怎麼都沒辦法解決的事态,就讓裡頭的家夥來幫忙吧。
不過,這是最後的防範措施,平時就把這個家夥鎖在你的保險箱裡好了。
隻要你不找她,她也不會主動聯系你的。
”
說完這番話,荊璜把頭微微一揚,又悶悶不樂地坐回沙發裡。
他肯定是覺得自己已經交代了一切,可羅彬瀚完全不這麼想。
這段話簡直讓他感到驚恐。
“搞什麼?”他警覺地說,“什麼叫最後的防範?我這兒能有什麼事?而且我幹嘛要把李理鎖在我的保險櫃裡?聽起來就好像她會半夜爬出來站在床頭看着我似的。
”
“你應該知道這裡的設備對于這個東西來說是很脆弱的吧?雖說物理隔離未必能起到完全的效果,還是少給這個東西傳播信息的媒介比較好。
”
“如果我給了她會怎麼樣?她會像一個機器人上帝那樣把我們這兒的所有人都關在培養皿裡做夢?”
“不會。
這個東西對于破壞你們這裡應該是沒有興趣的吧。
”
“那你幹嘛……”
“因為很麻煩。
”
荊璜在沙發上閉起眼睛。
羅彬瀚可以發誓他絕不是真的睡着了,而純粹是不願意回答更多的問題。
他逃避問題的決心如此強烈,甚至當羅彬瀚揪光他頭發的威脅也完全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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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不要以為這樣就算了。
”羅彬瀚使勁地晃着手裡的數據器,仿佛這樣就能把李
親,本章未完,還有下一頁哦^0^理從她永遠的小盒子裡搖出來,“我早晚會知道你們背着我幹了什麼壞事——所有的!”
荊璜懶于回答,而李理的虛影也沒有被他搖晃出來。
後者的反應頗為出乎羅彬瀚意料,因為在過去這個倉庫管理員分明挺願意在他眼前晃悠。
他好幾次猛然回頭,想看看李理會不會閃現在自己背後,結果希望也落空了。
“喂?”他對着手裡的數據器說,“在嗎?出來聊聊?”
匣子沒有任何反應。
羅彬瀚偷瞄了一眼荊璜,疑心是後者的在場讓李理保持沉默。
荊璜完全有可能威脅過李理,畢竟,無論這個李理的小盒能釋放多少電流,要對付一個決心要把它扔進馬桶的神仙恐怕都無能為力。
出于對唯一的線人的保護,羅彬瀚把它塞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裡,準備找個更合适的時機跟李理談談。
他和李理的上一次會面不能算很愉快,但沒準周雨家的廁所就能讓她回心轉意。
“好吧,”他以妥協的口吻說,“暫時由我來保管,反正我們以前也聊得不差,除了上次她電了我一頓……但是說老實話,如果你覺得我會遇上什麼大麻煩,你真的應該提前告訴我——比如,假如你懷疑船上的客人其實是一匹變态殺人馬,你應該早八百年就告訴我,而不是天天帶着它出去浪。
你同意嗎?能告訴我現在你又懷疑誰是殺人馬?周雨?我弟弟?”
荊璜睜開了眼睛,沒有什麼情緒地說:“你弟和周雨都不是。
”
“你的意思是這裡真有一匹馬?”
“沒有。
”
他回答得很快,但羅彬瀚聽不出這些話裡有心虛的成分。
荊璜會是個優秀的撒謊者嗎?他不由地考慮起這個問題來。
就在他要繼續猜測的時候,荊璜有點厭煩地說:“我讓你留着那個東西是為了預防死秩派而已。
這個東西内放有死秩相關的情報,真到了那種時刻大概派得上用場。
不過,本來死秩派就所剩無幾,事到如今對你們這裡應該也不會再産生興趣了。
”
“噢。
”羅彬瀚說,在心裡認為這是一種巨大的交流進步,“那她還能做什麼嗎?比如在殺人馬出現的時候保護我?”
“……你想讓那個東西怎麼保護你?”
“我怎麼知道它能做什麼?它能不能變形成一個戰鬥機器人?”羅彬瀚不無希望地問,“或者用十萬伏特制服我的敵人?”
“它可以給你的手機充電。
”荊璜冷冷地說。
“好吧,反正那也挺有用的。
”
“不行。
别帶着這個東西亂跑。
”
這時羅彬瀚終于相信自己的感覺沒錯,那就是荊璜不怎麼喜歡李理——或者說這個存放在數據器裡自稱為“李理”的程序,荊璜甚至沒有一次用“李理”來稱呼它,而總是說“那個東西”,就好像他根本不認為這個數據器裡的結構算得上生命。
考慮到荊璜對和波帕的态度,羅彬瀚姑且不把他标記為“人工生命體歧視者”。
不,荊璜隻是單純不喜歡他口袋裡的那一個。
而他其實也不應該去問“為什麼”,因為答案已經在他心裡了,就在上一次他和李理談話以後。
但這感覺仍然很奇怪,他怎麼也想象不出荊璜掰掉李理腦袋的畫面,或許這是因為李理比法克更像個“人類”,至少在某些表現上是。
“好吧,”他終于妥協地說,“回頭我就把她放在保險櫃裡。
要是我到了一百五十歲還沒看見你的人影,我就把它傳給我的孫子——也可能是捐給市裡的曆史博物館。
你自己找去吧。
”
“不需要用那麼久。
”
羅彬瀚仍然對此表示懷疑。
他知道夾人的鹈鹕,知道時間流逝并非絕對,還知道有些地方能叫荊璜忘記自我。
這一切都證明荊璜并無保證自己歸期的能力,除非他還有一項羅彬瀚所不知道的巨大秘密(比如他其實完全是羅彬瀚精神分裂所臆想出來的産物)。
而每當想象他躺在icu病房裡插着氧氣管,看見門外走來一個火光熠熠、永不衰老的幻象時,他都有種沖動要一走了之。
可是話又說回來,這并不真的由他自己來決定。
這不僅僅取決于他自己是否願意回來,還要取決于荊璜是否願意讓他登上賊船。
而這一次,不知怎麼,荊璜認為他不能參與,就好像他之前遇到的危險都不算數似的。
他還沒有和荊璜嚴肅地争論過這個,因為他的确所知甚少,而這不是無畏死亡就能解決的問題。
每當他這麼想時有幾部冒險電影的名字就會從他腦袋裡閃現出來,它們的共性是有這麼一個情節:當故事裡的某個角色,無論主角或是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