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樂而在死後堕入地獄。
一隻鹦鹉絕不應該比它的主人吃得更好,羅彬瀚向它嚴正警告,如果一隻鹦鹉的主人是個絕望的廚房殺手,吃生食的鹦鹉更應該虔誠苦修,每天隻喝幾滴露水,吃最少的米和谷殼為生,因為仆從所享受的樂趣絕不該越過它的主人。
他尚未頒完他針對虎皮鹦鹉的十大戒律,鐵鈎已向他展開雙翅,大喊着:“MAYDAY!MAYDAY!”
它的呼救喚來了周雨的幫助。
而且或許是受到羅彬瀚剛才布道的影響,周雨決意親自來做一頓午飯。
羅彬瀚頓時收斂了笑容,連聲說他們大可不必費這個麻煩。
在離開故土這麼久以後,他對故鄉的外賣真是想念不盡,就是連吃一年也絕不厭煩。
周雨淡淡地提出那是極不健康的,而且盡管他不是那麼精通廚藝,事實上也完全可以做出一頓普通的、足以令人入口的午飯。
畢竟他已獨自生活了許多年——準确來說是獨自生活而靠食堂為生了許多年,羅彬瀚忍住沒給他做補充。
“啊對對對,”羅彬瀚說,“但是你确定你要做嗎?我是說,就,你有整整一天不用上班,還要親自做飯?這合理嗎?這難道不浪費嗎?”
沒有證據能說明周雨對此感到不滿意,或者非常想通過一次巨大的成功來重新證明自我。
他隻是平靜且極有把握地說:“最多不過十分鐘的事情而已,沒有關系。
”
羅彬瀚緩緩地把鹦鹉從膝蓋上移開。
他突然意識到那封冒名的郵件是件如此異常而危險的緊急事件,足以壓過當前他要面對的其他一切困難,為此他應當立刻行動起來,去調查清楚是誰居心叵測地叫來羅驕天。
于是他一個打挺就從沙發上蹦起來,十萬火急地告訴周雨他不能留下來吃午飯了,因為他急着趕去自己家裡質問荊璜有什麼陰謀詭計。
“……也可以吃完飯再去吧?”周雨說。
“沒那個時間了!”羅彬瀚不容置疑地喊道,然後就抓起自己的手機沖出了房門。
他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為這些行為感到慚愧,要是他在高中開始早戀,老師和同學也一定什麼都不會發現。
等他逃到計程車上以後,棄人于危難的負罪感才稍稍升起。
但他對自己辯解說這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危難,因為周雨從來沒意識好吃、難吃與緻命之間的區别。
他甚至模糊地想起曾經有一次周雨把滾燙的馄饨咽了下去,本人卻渾然不覺。
那本來會引起嚴重的事故,不過不知怎麼周雨似乎沒受什麼損傷……那肯定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個人毀滅性的味覺品味竟能讓他連冷熱都分不清楚,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但羅彬瀚确信這件事肯定在現實裡發生過一次,而不是出于他純粹的臆想。
也許是高中時代的事吧,因為他對那段青春時期的記憶多少有點混亂。
“邪門。
”他嘀咕着說,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司機在後視鏡裡偷偷地觀察他,或許是覺得這個以逃亡姿态鑽進車裡的人有點可疑。
羅彬瀚沖他露出笑容,說:“我發現自己近來有點記憶力衰退。
”
司機警惕而友好地問候道:“沒睡好?”
“有那麼一點,”羅彬瀚說,“夜裡總是睡不着。
近來工作不大順利,這年頭錢不好掙。
”
司機向他表示贊同,于是他們的話題便轉到了經濟形勢、油價與稅收。
在聊天中羅彬瀚聲稱自己是個銷售員,那似乎隻是單純的自然反應,令他在聽說對方曾經是個房地産銷售時給出一個更容易受歡迎的答案。
這謊言并無任何實質的意義,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可預見的好處和壞處,隻不過是為了純粹的方便——可到底有什麼方便呢?那不過是讓事情看上去都更普通、更合理。
這也并非什麼特别的怪癖,因為他早已知曉并不止自己這麼幹。
此處的每時,此時的每處,任何人都會為了并非必要的理由撒謊,隻為了讓一切看上去秩序井然。
這并不是一件“怪事”,羅彬瀚在走進小區時心想,粉飾太平不過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每個人每天也許都要說上十個類似的謊話,而自己卻根本注意不到。
可是不知怎麼回事,他發現自己今天格外注意撒過的每一個謊,哪怕這些謊話根本就毫無意義。
又一次他把這種敏感歸因于離鄉太久。
是的,他在“非洲”的時候也時常胡說八道,但是不像在這裡這麼熟練,這麼程式化,這麼如魚得水。
他的頭腦既像是清醒,又像是因為睡眠不足而眩暈着。
他仍然擺出一副樂觀的态度走進自己的公寓裡。
在進門前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以接受自己的私有财産遭受任何程度的損失,或者發現莫莫羅已經看完了所有他私人收藏的影片和書籍。
他臉上的表情就像在說“要我瞧瞧你們又搞出了什麼新花樣”,并且也準備好要找點新段子來損一損荊璜,可等他真的走進客廳,這些想法就全被抛諸腦後。
他吃驚地瞧見荊璜正坐在客廳側面的單人沙發上,手裡握着半截黑色的遙控器,神态頗為陰郁。
在荊璜的對面也坐着一個人,從羅彬瀚的角度幾乎隻能瞧見此人黑色的背影與稍長的短發。
在最初的幾秒裡,羅彬瀚完全沒認出來這位新客,隻知道此人不是莫莫羅、星期八或雅萊麗伽。
他意識到這個人正穿着件類似西服的正裝,而他無法把這個背影和寂靜号上的任何人聯系起來,他朦胧地想到了∈,緊接着又是一個新的主意:陳薇那位神秘的劍仙朋友,在對他避而不見後卻來偷偷地拜訪荊璜——這可是個意外收獲呀!
“呃……”他說,“你們……”
那個背對他的新客人轉過頭來。
在以一枚紅寶石領針固定的襯衫領口上方,羅彬瀚目瞪口呆地認出了李理的面孔。
毫無疑問是她,盡管這個西裝革履的新形象對他而言真是見所未見,她偏高的額頭和微陷的眼眶都極具标志性,那種獨特的神态也絲毫未改,而且——或許是羅彬瀚的錯覺——她看起來似乎有着一絲興味,甚至是得意。
羅彬瀚剛要揉揉自己的眼睛,對面的荊璜輕輕擡了一下手臂,那位商業精英版本的李理頓時消失無蹤,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
羅彬瀚走到沙發邊,低頭瞧了瞧那平坦的皮面,沒有找到任何實物在數秒前放置于此的痕迹。
他慢吞吞地把臉扭向荊璜,清了清嗓子說:“是我剛才産生了幻覺,還是我真的看見你和……”
荊璜悶悶不樂地把手臂舉了起來。
他的五指慢慢展開,羅彬瀚由此看清那個曾被他誤認為是電視遙控器的物件。
答案正如他所想的一樣,那是曾被放置在寂靜号倉庫裡的一個黑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