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對付。
”
有那麼一會兒詹妮娅覺得赤拉濱是在開玩笑。
她的确也想過要做個竹筏子逃回岸上,可那與其說是計劃,不如說是一種絕境中的自我安慰。
她從來沒做過筏子,而觀察馬爾科姆的工作使她明白許多手工活兒并不像看起來那麼容易。
要在岸上紮出一個竹筏沒準都要花她一兩天的時間,何況現在連劈刀和繩索都沒有。
要是他們紮出來的東西一落水便散架,詹妮娅一點也不會驚訝。
可是,赤拉濱對于這個工作顯得自信滿滿。
他幹起活來也的确利落得像個莊稼漢。
他把那雙紅通通的粗糙手掌輕輕地在防水布上抹了一把,就像變魔術那樣從裡頭抽出一根竹子來。
竹子足有詹妮娅的手臂粗,光是抽出來就足夠費勁了,可是赤拉濱做這件事時,詹妮娅甚至沒覺得身下的竹堆有太大動靜。
然後赤拉濱把那根竹子豎起來托在掌心,簡直就像隻螞蟻直直地頂住了一根火柴棍。
詹妮娅因他露的這一手而驚奇萬分。
要不是環境不合适,她簡直想給這個紅皮膚的怪客鼓鼓掌。
“我很擅長幹農活。
”赤拉濱似乎是帶着一絲得意說,又把手伸進防水布底下,從那裡頭撕下一截黑色的膠布,“我小時候就生活在農場裡,和各種各樣的手工活兒打交道。
我本可以成為當地最棒的農夫,可我家的老頭認為我還要更聰明,我還能幹出些更了不起的事。
所以他就把我送去讀書了。
”
“你覺得在農場幹活兒比讀書更有趣嗎?”
“這倒是不好說,瞭頭。
我必須承認我的眼界得到了開闊,這是我留在農場時得不到的。
可是有時我也會覺得留在那兒要更好。
你看到的東西越少,你得到的煩惱也越少。
我這麼說可能有點像是不知好賴,瞭頭,可我說的是實話。
我是個不怕辛苦的人。
在農場裡的時候,我想要做成一樣什麼東西,我最後就一定做得成。
可是,當你開始念書的時候,事情就變得麻煩了。
你有過這種感覺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船長。
”
“我在說應然性,瞭頭。
當你幹農活兒時,你隻是需要達成你的目标。
你想要一個新棚子,那你就搭一個新棚子。
可你要是想做點我老爹說的那種‘大事兒’,情況就很不一樣。
你不但要想怎麼做,而且還要考慮自己是否應當這麼做。
我不擅長處理第二種問題,不過我看你倒是挺擅長的。
”
“你怎麼能知道呢?”
“就是一種感覺,瞭頭。
你給人的印象就像是随時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你非常的果斷——不過如果要我說實話,詹妮弗,有時太果斷不見得是件好事。
你要是做事從來都不猶豫,你就會錯過變數的機會。
而且你會變得很好預測,因為你的性格就是這樣。
我提到過我有一個侄女嗎?”
“不……我不記得你說過。
”
“那麼我是有一個侄女的,瞭頭。
她比你大,心理年齡也許就和你差不多,因為她是個住在鄉下的姑娘,沒你這麼膽大和機警。
可是她有些很了不起的本質——非常了不起,如果給她一些展現的機會,我想她是能叫世人大吃一驚的。
多可惜!她最後沒能做成什麼。
但我可不吃驚,我其實早就知道會這樣了。
可是,要是你能和她換個處境,我想那結果可能大不一樣。
那會很有趣的。
”
“她到底怎麼了?”
“她有一種絕症,并且我想她是在病症徹底發作前就離開了人世——可是且不忙這麼說吧!現在下結論還太早了。
或許我以前待她有所虧欠,可是我也是盼着那姑娘能有點好運氣的。
我看着像個很糟糕的叔叔嗎,瞭頭?我的同學曾說我看着就不像個有良心的人,你覺得如何?”
“我不這麼想,船長。
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有點神秘,但不算壞。
我現在是這麼想的。
”
“啊,這可真是叫人感動的溢美之辭。
我希望它能保留得更久一點,瞭頭。
要是到我生命完結那天你還這麼想,那可真是再好不過。
”
這人聊起天來實在沒頭沒腦,詹妮娅心想。
她搞不懂赤拉濱怎麼能在不同的話題裡跳來跳去,可是她也并不特别讨厭。
赤拉濱也許是個怪客,但如果和周溫行相比,她是更願意和他多聊幾句的。
這紅皮膚的醜陋男人的确有股讓她熟悉的氣質,一種有點散漫的随和,可同時也很懂禮貌。
那有點像是馬爾科姆。
詹妮娅不會說馬爾科姆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可她是很願意跟馬爾科姆這種性格的人做朋友的。
她看着赤拉濱把舊膠布扭成一條條繩索,然後熟練地紮在兩根竹竿之間。
要把濕透了的舊膠布當繩索用可着實不容易,但赤拉濱的雙手好似有魔力一般。
在他們聊天的這點時間裡,他已經把兩根竹竿綁在了一起,綁的非常緊密結實,詹妮娅甚是看不清他的繩結是怎麼繞的。
他緊接着又從他們身下掏出了第三根竹竿,照這趨勢下去,詹妮娅估計他們沒準還能在天亮前趕回岸上。
“别光在那兒瞧呀,瞭頭。
”赤拉濱催促道。
“抱歉,我想我幫不上忙。
你綁筏子的手法我可學不會。
”
“噢,不,這倒用不着你來。
我的意思是請你說點什麼,瞭頭。
我是可以做得了苦活的,但我不太能忍受無聊與枯燥。
在城裡讀書畢竟是給我養了點壞毛病。
你介意繼續跟我聊聊嗎?你要是不願意和我說話,那就和周聊聊也行。
我喜歡聽人們說話,說什麼都成。
我侄女聊天也很熱情,你和她在同一張餐桌上坐過,你就能知道她養的綿羊有三個不同的名字。
你有喜歡的動物嗎,瞭頭?”
詹妮娅遲疑了一下,說:“狼。
”
“真的?為什麼呀?我本來猜你會更喜歡貓科動物。
”
“它們是沒有貓科動物那麼靈巧,可它們很堅強……而且它們的社會結構很有趣。
”
“那麼狗呢?難道狗不是一個人類最好的朋友?”
“是的,當然。
我家也養狗。
它叫雷奧,是隻獵兔犬。
它還救過我的命。
不過我以為我們讨論的是野生動物。
”
“你對于馴化有負罪感嗎,瞭頭?我當然相信你沒有虐待過你的狗,它也是真心愛你的。
可是或許内心深處你也知道,它是為了愛你而被篩選出來的,除了愛你之外别無選擇。
從權力的等級而言,它和每天擺在你餐桌上的雞肉牛肉沒什麼本質不同,隻是一個更幸運的被馴化者。
你會覺得自己配不上它的忠誠嗎?你會覺得這是一種罪惡嗎?這是你選擇說狼而不是狗的原因?”
“我沒想過,船長。
這對我是個很新穎的觀點,我回頭會再想想的。
那麼你呢?你反對馴養寵物狗嗎?或者你是個動物保護主義者嗎?”
“噢,我想我的所作所為還當不上。
我隻是随口一問,因為我正巧在構思一些關于罪惡的情節。
可是,瞭頭,如果你想找愛護動物的人談話,不妨回頭看看自己背後。
”
詹妮娅回過頭。
她看到周溫行還跟水鬼一樣站在海浪裡。
他們的視線對上了,詹妮娅在心裡說見鬼。
“想不到吧?”赤拉濱埋頭打着繩結說,“周是個素食主義者,他還很擅長用草藥治愈牲畜。
你要是想找一個從不為自己的利益而傷害動物的人,我會毫不猶豫地跟你推薦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