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娅的左手還抓着咖啡杯。
她佯裝成不知所措的樣子,右手茫然地去拉外套下擺。
實際她是在确認自己帶了甩棍。
去他的王八蛋,她思忖着,她搞不好遇到了一個神經病。
這可不是什麼作家和心理醫生,也許這是兩個妄想症一起從精神病院出逃了。
不過他們是哪裡來的錢呢?
“要去嗎?”周溫行還在對她說話,就好像他問的隻是咖啡加不加糖。
詹妮娅下意識地問:“去哪兒?”
“海上。
”
“你準備帶我去非洲?”
周溫行一下子笑起來。
他笑得那麼厲害,倒是詹妮娅從未見過的。
“詹妮弗,你哥哥不在非洲。
”他說,“如果你今晚到海上來的話,你就可以看見他。
”
這說的聽起來完全就是一句瘋話。
但是詹妮娅沒有馬上叫服務員過來,或者幹脆起身走出餐廳。
那是因為從剛才開始她心裡确實壓着一個懸疑。
她不想立刻把它甩出來,于是她耐着性子問:“你有什麼證據這樣說?”
“是占蔔的結果。
”周溫行好像惡作劇般地回答道。
又是一個無聊的玩笑。
如果周圍沒有人,詹妮娅也許會狠狠地給他一甩棍。
實際上她現在也可以這麼做,可是她覺得沒有必要。
她觀察了一下周溫行的口袋,冷不丁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有個哥哥?”
“不是你剛才自己承認的嗎?”
“我隻說我有一個年長的哥哥或姐姐,是你把他當作男性。
”詹妮娅質問道,“這也是占蔔的結果?”
周溫行目光輕松地看着窗外的沙灘。
他确實可能是猜的。
詹妮娅知道這一點。
當聽說一個性别不明的個體時,大部分沒有受到後天幹擾的人都會本能默認那是自己的同性。
“來海上吧。
”周溫行說,“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
“今天晚上?”
“是的,隻有今夜可以。
“
“那具體是怎麼回事?我要怎麼才會看見他?”
周溫行搖搖頭:“你隻有來了才會知道。
”
“那麼我能帶别人一起來嗎?”
“抱歉,那樣的話是不行的。
如果不是你一個人過來,我就不能帶你去看他。
”
當他這麼回答時,詹妮娅認為自己已經聽夠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把咖啡杯推到桌子的角落裡。
“我要走了。
”她站起來冷冷地說,“你要是想找人玩這種把戲,我建議你換個地方。
因為如果你再來騷擾我,或者我看見你騷擾别人,我馬上就會叫警察過來。
”
周溫行擺出了不在意的樣子。
詹妮娅盡量抓住機會不明顯地觀察他,分析他臉部的細微動态裡是否暴露了色厲内荏的成分。
作為一個騙子,或許還是一個人口拐賣犯,他的膽子可真不小。
她實在瞧不出他有緊張的意思。
于是她轉身作勢要走開,耳朵卻仔細地聽着身後的動靜,以防那個看起來沒什麼攻擊性的人抓住花瓶或叉子,一下砸在她的腦袋上。
——在迪布瓦特工還非常年輕的時候,也就是說,她還在念小學的時候,詹妮娅遇到了一位新來的語文教師。
他看着很年輕,待學生們非常親切。
但詹妮娅總是覺得他有些奇怪。
她說不上問題在哪兒,因為它過于細碎與輕微。
那老師總是快速遊移的視線,他在微笑時頻繁抽動的拇指,他和學生說話時刻意拉慢的、好像在品味什麼似的語調……那一切都叫詹妮娅感到蹊跷。
她忍不住一直觀察他,而随着她觀察的時間越長,那老師也同樣越注意到她。
他開始有所區别地對待她和别的學生,在課上盯着她看,或者在課間和她說話。
直到有一天放學時,詹妮娅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課本,哪怕她翻遍了教室的每個角落。
那時他進來了,問詹妮娅怎麼回事。
我找不到數學課本。
詹妮娅說。
那個男人說他願意幫詹妮娅找。
他說他願意幫詹妮娅做任何事。
隻要詹妮娅和他“好好的”。
因為他很喜歡詹妮娅,而他知道詹妮娅也喜歡他。
她總是盯着他看,比别的學生看得都久。
她肯定是迷戀他有一段時間了,而隻要他們兩個都“好好的”,不要叫那些無關的人來打擾,他們就都能非常的快樂。
詹妮娅仔細地想了想,然後表示同意。
隻要科萊因老師幫她找到她的課本,當然他們都會“好好的”——但是首先,她必須找到她的課本,否則她媽媽可不會讓他們“好好的”。
也許你把它落在辦公室了,她的語文老師這麼對詹妮娅說,我們一起去找找好嗎?
但是詹妮娅不願意去。
她天真地歪着腦袋,說她更喜歡在這兒等。
辦公室可能會被别的老師看見,那樣她稀裡糊塗丢了課本的事也許會傳到數學老師耳朵裡。
她的數學本來就不夠好了,不想再招老師的讨厭。
所以她請求科萊因老師代替她去找回課本,因為他是她知道的最好的老師。
而等最好的老師一出門,詹妮娅連書包也不拿,就這麼一路飛奔出校門。
她找了一個帶着孩子的女人借手機,給她媽媽打了電話。
在倫尼·科萊因被确認為三起兒童謀殺案的兇手,并因此被判處終身監禁以前,這件事還有許多别的波折。
俞慶殊不願意跟詹妮娅談起那些調查和審判的細節,但是詹妮娅還是設法知道了不少。
她知道在警察從克萊因家搜出三枚屬于不同兒童的牙齒以前,她最好的語文老師堅持聲稱自己和詹妮娅是戀人關系,是她一直以來在向他表示好感。
既然這雜種已經有一輩子的牢飯要吃,詹妮娅其實并不在乎他說了些什麼。
科萊因揚言出獄後要來找她,那也随他去說。
因為她比他更年輕更聰明,那就意味着當她越來越年長,越來越有能力時,那個雜種就會越來越衰老和無力。
她不會忌憚這種言語的威脅,有一次當她和她老哥吵架時,她甚至故意承認科萊因跟她交往過。
那當然不是很聰明,她老哥簡直抓狂了。
而且當她後來的兩個男朋友真的出了點問題時,他總是把這件事一并拿出來發作。
那完全是歇斯底裡。
她老哥要是有辦法闖進監獄,興許會當場對着科萊因的褲裆開一槍。
但是有一件關于科萊因的事詹妮娅沒有忘記。
她沒有親眼看到,但聽說以後就從來沒有忘記。
據說,當一名警察無意間打翻了科萊因家的花盆,看見土壤裡有個白閃閃的小東西時,他詫異地俯下身去查看。
這時向來溫聲細語的倫尼·科萊因蹑手蹑腳地從卧室裡溜出來,抓起放在桌上的咖啡壺,把它狠狠地砸在那警察的後腦勺上。
那警察應當是活了下來。
詹妮娅估計也許是他的同事救了他。
可是他也因為重傷在醫院裡待了好久。
當詹妮娅聽到這個故事時,她牢牢地把它記了下來。
沒錯,倫尼·科萊因是被關進監獄了。
但是他沒有死。
她知道一個人沒死就有無限的可能。
如果有一天科萊因逃了出來,他就得想辦法改頭換面,然後他還是有可能會來找她。
又或者不是科萊因,而是别的什麼人。
她必須學會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不要毫無防備地把後背露給任何可疑的人。
任何場合任何時間都不要,不管是大庭廣衆還是夜深人靜——當科萊因幾乎把那個警察的腦漿砸出來時,他的家門外就至少站着另外三名警察,還有兩名學校方面的代表。
瘋子發作起來是不會考慮環境的。
科萊因還在吃牢飯,這一點她知道。
但長久以來她有意讓自己保持警惕的習慣。
她的觀察力很敏銳,視力和聽力都非常好,也時常記得自己要小心身後。
盡管眼睛看不見,她有時卻覺得自己能感到後頭什麼人的視線。
現在詹妮娅就有這種感覺。
當她離開餐廳的桌子時,她感到周溫行的視線就在她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