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條挂滿紅布的繩子。
不,那些全是纜線。
一片廣袤的沙漠。
不,隻是一小片充滿死亡氛圍的荒原。
祭壇并非頑石,而是她正在尋找的控制設備。
不過現在它們都堆積在一起,整整齊齊,像由數個六邊形平台堆積起來的高壇。
在高壇的六個角上漂浮着金色的球鈴。
蓓當然認得這些金鈴。
它有一大半設計出自于她。
在很久以前,當她在公示會上解釋切分器的原理時,她用它來概括他們準備搭建的整個結構:十六個執行模塊與十六個輸出模塊是它的外殼,而真正“唱響奇迹之歌”的則是它的内核。
一個他們在現階段無法進行解析和理解的結構。
依賴于對于遊離病人的神經模拟,他們能夠将它以另一種更長久,而且也完全可控的形式複制出來。
這是第一步,要有球鈴的核心;還有第二步,一個能夠将其存在呈現出來的外殼:最後是第三步,把核心放到外殼的内部去。
這是最困難的一步,她試圖讓公衆們理解這點。
從宇宙中取得無限在現今對他們已變得簡單,提供給它充分的構造與運行工具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讓它們組合起來卻是前所未有的。
那如同是要和遊離病患者交流。
在醫學完全失敗的當下,他們要從另一條途徑使之唱響。
這就成了一個古典的謎題:在沒有立體建模技術的原始時代,人們如何把小球放進大球的内部?
蓓的腦海裡充滿了她自己的聲音。
她過去在公示會上的演講,每個字都清清楚楚。
而荒原上的金色球鈴也正在鳴響。
多麼動聽的旋律,令鋪滿天空的死人也随之齊唱。
他們全都薄得像隻剩下一層皮,脖頸纏繞在纜線與繩鈎中,迎着風招展飄蕩。
起初蓓以為他們身上還蓋着紅色的衣服,但很快她看清楚了。
那隻是一層塗料,或紅褐色的水,就像她在通道上跋涉時碰到的。
這些液體深深滲入了他們裸露的皮膚裡。
但那不是任何一種生物的血——她幾乎敢肯定。
盡管她站在祭場之上,這裡聞不到任何血腥味,而是一種略微嗆人的焚木香氣。
她踉跄着朝祭台走近。
金色球鈴的回響使她想起了她在公示會上的許諾。
當金鈴唱響之時——她的确是這樣說的——當被宇宙規則重重掩護的無限概念能夠被人的智慧所捕獲的終有一日,即便世界末日也變得微不足道。
這是輝煌的時刻,勝利的時刻。
亡靈的殘蛻如烏雲般遮蔽天際,高唱永恒的贊曲。
它們中的一些面孔甚至是蓓熟悉的。
齊克和雯,不止是她的朋友,也是維斯曾經的服務對象。
他們的探索旅行很早就終止于卷積擴張分析室,但那并不是蓓最後一次見到他們。
在維斯上任以前的那場巨大醜聞裡,她從事後封存的檔案中見到了他們。
那些殘骸沒能得到應有的,正确的處置,而是被粗暴地丢棄和侮辱。
一些稀有器官被販賣或收藏了。
還有那些本應被送去醫療機構的人——在早期,法令遠沒有如今那麼嚴厲的時候,上傳原本隻會造成中輕度的損傷,然而事故率卻居高不下。
那是難以避免的犧牲,維斯的前任這麼說。
如今這個人已因亵職與其他的種種行徑而永遠消失了,誰也不會問他去了哪裡,或是他究竟對精神主義者做出過多少種事。
維斯悄無聲息地接替了他的一切,而她當時對此并沒有分毫質疑。
處決和管理犯人并不是她的工作,就連對有限思維神經上傳,或者按照朱爾的理論,神經導正模拟計劃,那都不是她負責和關心的範疇。
她已将目光從外部世界與有限生命中完全抽離,全心全意地注視着核心的奇迹。
測試和分析核心主機,用盡一切方法來使它自主反應,而不是試圖用零碎的補丁去拼接。
那不會成功的,她在心裡暗自認為。
但是她從不公開表達這種看法。
盡管她是計算中心名義上的負責人,那是因為她與其他部門保持着良好的關系,她在學界的聲譽和地位,以及公衆對她人格的信賴。
她從不曾有任何學術上的污點,而生活上同樣清白簡單。
這能讓計算中心在許多程序上暢通無阻。
但那并不意味着她能決定每件事。
她從沒想過妨礙其他人的研究計劃,即便那是……那是相當殘酷的。
她伸展雙臂,向着天空中的死人們張開自己的懷抱。
她是冷血的。
當她把全部的視線投向那未能誕生的新生命時,那些過去她認識的,曾經鮮活過的人就從她的心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必須追求真理。
她心中的聲音這樣說。
覆蓋天空的死人都注視着她。
他們的身體全都扁平如紙,在纜線上随風飄蕩,但頭顱卻是立體而完好的。
從那些平靜的目光裡,她沒有感到絲毫憎恨或嫉妒。
他們已在無窮中得到了升華,作為有限生命所遭遇的任何不幸都微不足道了。
現在他們懷着和那偉大生命同樣無限的心靈,正等待她加入這場勝利的合唱。
她和他們都是這宏偉搖籃的一部分,成為金鈴唱響的音符。
是的,這一切都完全值得。
她心旌搖蕩地走上祭台,要走入那個永恒無盡的國度裡去。
突然之間,有什麼東西拉住了她。
蓓掙紮了起來,但那力量不容置疑地拉拽着她,将她從那逐漸流溢出紅河的祭台上拉落。
“蓓!”有人這樣喊叫她,緊跟着固定住她掙紮的雙臂,把她拖向後方。
緊接着她聞到了濃重而新鮮的血腥氣。
她的後頸被打濕了。
這令她從心醉神迷中稍微分出一點注意力,投向這個粗魯而急躁的聲音。
她看見一個高大笨拙的男性,穿着委員會的灰色制服。
但那不是基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