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完全封死的高塔。
那些高塔沒有任何窗戶,因為在過去,任何與外部的接觸都可能導緻全體成員的毀滅。
自然,所有的成員都在這些互相連通的塔内生存。
他們不像劄那樣靠父母而誕生,而是仿造着前任中的優秀者制造出來。
但那也并非完全的模仿,而會在每一個個體中都加入計劃性的調整,使他們産生思維與能力的偏差。
那既是代際傳承,也是優化測試。
若用劄所能習慣的那種方式理解,醫師又指出,塔内生存的所有成員都是親人。
他們可以被視為一個很大的家族。
但是後出生的人未必要聽從先出生的,占據着更重要職位的也并非事事都能決定。
他們由塔——塔本身便是一個龐大而非常聰明的機械——來評估分數與能力,還要結合負責教育工作的那個人的判斷,最後決定每個人擔任什麼樣的職務。
每個人都會有至少一項職務,而且也都是至關重要的,需要長期思考與鑽研的。
關于那些繁重而單調的勞動,譬如建築的清潔與維修、資源的收集開采、食物與其他身軀維護品的合成,全部都是由事先設置好的機械來執行。
即便是需要人來監督和判斷的事務,他們也可以讓一個思維來操縱多個身體,以此來處理不占太多計算量的工作。
這些話對劄沒有什麼複雜。
他能理解,隻是無從想象。
在醫師所描述的那種古怪的生活裡,似乎從未提起過娛樂,休息,同朋友往來,或是任何與工作無關的事。
那倒是與他所認識的過去的醫師很相似。
可那是一種值得過的生活嗎?劄困惑而謹慎地詢問。
如果他們沒有任何享樂的時光,或是自己的父母與子女,他們如何忍受這無休無止的勞作?
那時,醫師無言而冰冷地微笑。
他從未回答這一問題。
來提一提天空。
醫師用另一個話題取代了舊的。
在某些地方,大地是無光的,而天空卻周期性地在光與暗中交替。
人們不必自己劃分休息時段,而在天空照亮大地的時候勞作,天空黑暗的時候休息。
但是黑石之地的天空也是永恒黑暗的。
大地是無光的石頭,天空則是閃爍着無數光點的黑暗。
那些光點不足以照亮地面,可是卻很迷人:就像針眼大小的晶振石鋪灑在染黑的長布上,再用各色寶石磨成的粉沙到處塗抹。
居住在石塔内的一些人對此完全不感興趣,可是另一些卻喜歡看這樣的天空。
醫師自己,是喜歡看天空的人中的一員。
他們會在工作中斷的時間裡思考,尋找對那天空的解釋——是的,天空為何如此是需要解釋的,就像劄所相信的黑天,任何古往今來便存在的現象都是基礎層問題。
解釋的方式有很多種,如不經過實驗,他們永遠也無法知道哪一種是對的。
為了知道答案,他們付出了許多努力,最後卻功虧一篑。
失敗的後果是嚴重的,因此最後醫師離開了那些黑塔,就像其他尋求解釋的人一樣。
在離開的人中動機也是不同的。
他們幾乎沒有什麼頭領,也沒有特别親密的個人往來。
有一些人隻是迫于壓力,另一些則是仍在尋找。
他們仍然相信答案是可以被獲知的,隻是不在那黑塔林立的地方。
但是醫師自己和其他人的理由都不相同,他是為了尋求一樣失落的東西而來的。
什麼樣的事物?劄問。
他能在很多年後将這件事詳細地、從頭到尾地叙述給旁人。
他記得如此深刻,因為在他一生中隻見過兩次那樣的景象。
在搜集者頭領那宏偉瑰壯的飛船外,在映照天上深淵的,如鏡般平滑的幽藍大地上,醫師如一具空殼呆立,淚水從木然的臉上不停滑落。
那是劄最後一次看到醫師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