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背着手,打量蓄滿雪蓋的柳樹頂。
黑黢黢的幹枯枝條從雪蓋底下伸出,像一隻白鲂鮄的側鳍。
那提醒了農女她的夢。
“我在來這裡時看見了獸群。
”老人說,“一股毀滅的洪水,沖垮它們路上遭遇的任何東西。
一窩強盜試圖逃跑,幾隻野獸就把他們扯碎了。
不過它們并沒有吃這些碎肉,看來它們隻想把所有能動的東西撕碎。
你可知道這些野獸的來曆?”
農女是知曉的。
她也如實和老人述說:并非所有的塵世生命都由國王所造。
國王隻造了其中好的部分。
剩下的那些——也就是惡獸們——是由灰燼自行孵化出來的。
它們起初是一些罪惡的種子,不知從哪兒落來,就埋藏在灰燼裡。
當國王創造萬物時稍不留神,便把光熱也分給了它們,緻使它們從灰燼中孵育出來。
這些惡獸們不是諸神創造,但也很有本領。
它們的個頭最大能接近天鲸,又能噴吐火焰和毒液,以此腐蝕了她第二個哥哥的手臂。
那染紅袍子的巨蟲也是惡獸的一種,費了很大力氣才殺絕,可其他的惡獸是沒法殺絕的。
它們沒有固定的族群,每隻都長得千奇百怪,交配的時機完全随心所欲,又生出無數更為醜陋的怪胎。
這些惡獸們,既非國王的意願所創造,也不服從諸神的命令。
它們殺之不絕,又有叫諸神也頭痛的兇惡,因此竟然有凡世生靈們選擇了崇拜它們。
他們是國王的造物,卻認為惡獸才應當是世界的主人,惡獸的生活方式是自由而正确的,于是他們便剃掉頭發,紋上眉毛,割裂唇瓣和耳朵,有時也生吃同類俘虜。
他們是想極盡所能地模仿惡獸的樣子,但是惡獸們卻不會領情。
它們也像撕碎其他東西那樣撕碎自己的信徒,在它們眼中本來也沒有什麼信徒。
狩獵與被狩獵是與生俱來的。
老人聽到這裡時開始微笑。
農女問他緣由,他也隻是搖搖頭。
“這些信徒是很後來出現的,那時諸神已消失于地上。
”他說,“此前你父親在這裡豎起九個柱子,其中八個在世界邊緣,剩下的一個在中央,你們曾經的陸上神國,由他親自守護。
但後來他面臨衰竭,因此主動推倒了那根柱子。
那中央之柱一旦倒塌,你們陸上的王國也崩毀了。
獄火的前鋒最早從那裡到來,而諸神們沿着崩落的深淵避入地下。
至于那柱子裡的創世之光,你父親并未把它收歸自身——他的衰竭是注定的,因為答應給予他無窮光熱的那個存在已被殺死了,他的願望也因此被撤回——他把它留給了赫瑪,吩咐她去找一位合适的凡人女孩,要一個美麗、虔誠而且智慧的人。
要與這土地有着深刻的聯結,同時對諸神也十分忠誠。
等你們在地下的新王國建好時,符合這樣标準的女孩也被找到了。
她是一位納碧白的女祭司,自小由狼奶喂養長大,且能預知他人的生死。
這種才能的人在祭司裡都是萬裡無一的。
她同時也是當地數一數二的美麗女郎:皮膚白如冰雪,頭發像烏紗般柔長黑亮,眼睛藍得發翠。
她頭上總戴着用柳條和銀鈎編織的祭祀冠。
”
農女睜大眼睛望着他。
她吃驚于老人所說的“國王的願望”,同時也不明白他為何這樣仔細地講述一位凡人姑娘,她那由風化成的心卻砰砰直跳。
老人卻沒有再說女祭司的事。
他細細講起納碧白的風俗,說那裡的人把柳樹視為命運女神耶娥的化身。
他們認為女神最早是從一棵被雷劈死的焦黑柳木中誕生,在痛苦裡掙紮着鑽出木隙。
掙紮過程中柳樹的枯幹紮進她的背脊,自此便成為她骨骼的一部分,所有戴着柳環的人都要分享她的智慧與痛苦。
每逢春季慶典,人們便要載歌載舞。
大部分人都穿上綴滿銀柳葉的華服,隻有很少的人例外。
那些例外的人是慶典上的演員,因演出的需要而穿得花花綠綠。
穿黃金服飾的人扮演火神恩頓,水藍綢袍的是澤神瑞麗吉拉,王座上穿紅袍的永遠是個用白玉石雕刻的假人,因為沒有塵世生命可以扮演神國之王。
她的幾個兄姐都由小孩子扮演,騎着木頭雕漆的小坐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