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紅如血,是赫瑪用冰洋深處的巨蟲染成。
那些巨蟲并非國王創造,而是從獄火的灰燼裡自行孵化。
它們碩大、蠢笨而又貪婪,終日啃噬着海底的泥床。
國王認為它們終将洞穿塵世,叫灰燼下方的獄火透上來,因此便吩咐自己的三個子女去将海中巨蟲鏟除。
它的三名兄姐奉命而去,花了十五個冬季才完成。
未能腐爛的蟲屍碎塊堆積在冰山上,比塵世上任何一個國王的宮殿都高。
那是多了不起的功績!火神恩頓想把它們燒成一座灰山,赫瑪卻發現浸入冰洋的蟲血色澤美麗。
她弄來小山般的香料與防腐草藥,跟蟲血混合,再把制好的長袍浸泡在燃料中。
她又融化了山腹裡的精金,還有琥珀與自己的頭發,在绯紅長袍的底部繡滿金絲,組成贊頌阿薩的字樣,又像四射的光芒。
這件長袍可以覆蓋整座凡人的城鎮,永遠也不腐壞或崩線,唯有國王才能穿上。
每回它走進那無盡廊柱的長廳,便可看見國王穿着這身長袍。
廊廳裡的國王是衰老疲憊的,但長袍依然鮮亮輝煌,绯紅潤豔。
它在塵世上看到的全部的花,全部的血與全部的火,還有孩童的嘴唇與獄火的反光,都沒有這樣驚心動魄的紅。
吞噬世界的巨蟲卻有這樣漂亮的紅!
紅袍子的褶裥邊點綴着寶石樹杈,燦然閃亮;邊角滾鑲了鳳鷹羽毛,華彩烨豔。
廊廳裡的國王穿着它,好像一棵開着繁英的巨樹,花葉都是美的,樹幹卻已蒼老衰敗。
可是夢裡的國王看起來卻很年輕,威嚴而又精神,紅袍隻是他的小小打扮。
夢的主人在霧中盤旋,繞着它年輕父親的肩膀飛。
它又聽到國王的大笑,自言自語的聲音也像雷霆般隆隆震響。
“這一切最好永遠也不結束!”它聽到年輕國王這樣說。
正是那時它醒來了。
風聲裡回蕩着金鐘交織出的鳴樂,正是廊廳裡的國王在召喚它前去。
它從黑暗裡悄然爬起,卻發現自己的臉頰是潮濕的。
它吃驚極了。
這意味着什麼呢?走向廊廳的路上它仍在想。
它覺得那肯定與它所做的夢有關。
國王把創造的夢丢在了那充滿霧與影子的地方,這是多麼可惜的事。
可是能否把夢從那裡再拿出來,還給它原先的主人呢?它不敢問國王,因為國王隻是稍稍睡醒了一會兒,看起來比先前更疲倦。
他問它極北之柱的進展,認同它對時機的判斷。
做這一切時,它都坐在國王的手掌上。
“維羅奧,你應抓緊時間。
”國王說,“到摧毀最後的柱子時,你需要其他全部的創世之光。
然後這一切便結束了。
塵世再也不需為獄火憂慮。
”
“是。
”它說。
這時它想起自己的夢,心中便感到不安。
國王又陷入了睡眠,它悄悄地往回走,心裡第一次思考起國王是怎樣創造世界的。
那半點不難,創世是國王早就做過的事,但那時國王身上未曾分出九道塵世之柱裡的光,現在他須得收回這些光,才有能力抵抗獄火——但是現在的國王也衰老了呀?創世之光能令他重返青春嗎?他又怎樣令死者返回呢?它以前從來不想這些,因為國王的威能是遠遠在一切之上的。
但是,有個微風般的小聲音說,老人是個例外。
他不在國王的威能裡。
那條灰霧重重的小徑,阿倫登的雕畫裡一次也沒提到。
可是倘若國王要使一切回歸舊日,他怎能不拿回自己掉落在灰霧小徑裡的夢呢?
它開始為這件事所苦惱。
在黑暗裡,在幻夢裡,憂慮和迷茫啃噬它的甯靜,當天鲸的鳴歌之季到達尾聲,它與穆勒卡昆一同飛出深淵。
它先去沐倫恩的柳林,果然又在那裡見到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