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未有的情緒。
她感到她的心像破開的頑石,從中迸發出不盡的源泉。
她曾見過這樣的源泉從生靈的眼中汩汩流出,每當刀刃映在他們的臉上,或是親友的屍體橫躺在眼前。
久而久之她懂得如何模仿那種表情,但她并不真的知道那是怎樣的感受。
可現在她在這世人未見的影霧裡逆向而行,所能撿拾的盡是往事的塵埃。
那些失落,像目送流水飛逝的晨霧般徘徊不去,把生命不忍割舍的思想留存在影子的世界裡。
那不是什麼獨一無二的存在者的力量,或一個被邪惡詛咒禁锢的魔界。
那裡既無正确也無錯誤。
那互相重複、應和、沖突、覆蓋的影子回聲,是無窮堆積的、所有未完成的願望與不肯接受終結的夢幻。
若她從未飛出深淵,她便不會對這世界有任何期望,隻是一股有靈的霧,一陣有形的風。
但如今,如今她的确知道那些願望是怎樣來的,又和她有什麼樣的聯系。
所有影子翻來覆去所強調的事——若是擁有,便不能接受失去。
那損失的痛苦與遺憾是如此強烈,以至于他們甚至不需要等到真正失去,便已開始為注定的結局發狂。
那些曾讓她感到疑惑的凡類不是如此嗎?那些妖鬼、強盜、掘墓人、食屍者……使盡一切狡計與惡毒,不正是為了繼續留在那個國度的春日嗎?
當她懂得這點——像是自己也成為了其中一個那樣懂得——突然間那些影子的聲音全都有了意義。
她不需要完全聽懂,那些呓語中的情感已和風聲一樣清楚。
她在映滿影子的霧氣中奔跑,忘了那替她引路的老人。
她在那絕望的細語中追溯根源,像要為這一切找到一個答案。
不願失去。
影子們對她說。
壘堆的霧氣如鉛塊般沉重厚實,從她身畔緩緩劃過。
老人所講述的噴火的鐵船就是這樣靜默無聲地劃行在虛無裡。
它們為何要從一顆星星去往另一顆?倘若每一顆星星都和塵世一樣龐大,難道每一顆星星上的災難也和塵世一樣多,因而它們甯願永遠地漂泊,永遠不要在一個地方受難?
不願離去。
影子們仍對她說。
她跑得越來越快。
在她望不見的前方,有一個比其他影子都響亮的聲音。
它仿佛在呼喚她靠近,從充滿苦難的現在猛然掉頭,溯流而上,一路跑到萬物才剛剛誕生的那個時刻去。
跑吧,跑吧,去到一切都還充滿希望的地方。
聲音把她勾向了過去。
那是她在這片迷霧之地上看到的最特别的影子。
在她奔跑的盡頭,一團螺旋狀的霧雲光亮閃爍,宛若山峰頂上的王座。
王座前屹立的雄偉身影,輪廓如火焰邊緣般飄忽不定,從它充滿威儀的舉止裡她認出了廊廳中的孤獨國王。
這景象叫她驚愕失措,因為她以為這片影子大地上存在的僅有亡故之物。
可在那霧中的影子,她确信必是國王無疑。
它是她所見的最雄偉的生命,起身時如斜削而下的巨塔,雙目放射出火焰。
國王的影子就這樣四下環顧,最終做出決定。
它把雙手插入下方的霧中,捧出一團團凝結的形狀。
那些霧團很快也成了和農女一樣小小的影子,在巨人的腳邊徘徊來去。
它們發出短促的叫聲,撲進霧中死去,又從霧中誕生。
那景象叫國王的影子多麼滿意。
它低頭看着這些渺小的生物活動,叫農女既熟悉又陌生。
她能認出它的每一點細節輪廓,可這影子般的國王,它看起來威嚴而仁慈,又顯得那樣年輕、喜悅。
當霧中生出各種各樣渺小的影子時,它對它們每一個都充滿興趣,都很關照和慷慨。
她聽到了很像風的低語,可那聲音卻是有力而令人生畏的:
創造。
這能叫我擺脫孤獨。
讓我賦予這些小東西生命,再讓它們跑到這片灰燼的每個角落去吧!這裡是該有些新東西了!創造!創造!創造!讓這些塵土動起來!
國王的影子興緻高昂,雙臂揮舞不休,好似跳着一場春季慶典表演上的凱旋舞。
被它揮過的霧團中生出神靈、樹木、鳥、野獸、飛龍、人……全都和農女一樣小小的,在霧中飛快地奔跑出去。
她望着它們遠去,消失。
她心中的源泉劇烈地迸發,像要把她的胸膛注滿。
可是她耳中卻灌進了雷霆般的巨響。
那是國王的影子在縱情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