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在千鈞一發時避開了。
他仍然感到世界像張油畫那樣被裁紙刀切開,一分兩截,但這次他強迫自己倒向正常的那邊。
他滾落在糖霜上,鼻腔裡吸進了一點嗆人的糖粉。
緊接着重力颠倒過來,這一半糖果世界變成了天空,他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摔向下方的黑暗深淵,直至黑貓發出凄厲的咆哮,一層影子撐住了他,變成了被他撞得零零碎碎的餅幹瓦片。
羅彬瀚頭暈腦脹地爬起來,死死抓住自己的彎刀。
“這可有點離譜了。
”他對黑貓說。
“我告訴過你應該回船上去。
”黑貓冷冷地回答。
它看起來狀态很不好,烏黑的毛皮淩亂而松垮,羅彬瀚甚至瞄見一根不知何時出現的灰毛。
“你能應付他”他向黑貓确認。
“它拆,我補。
在一堵不是我造的牆上。
”黑貓說,“你覺得誰容易些”
“他隻能切開夢,是吧如果咱們不在夢境裡,他就沒法這麼搞了”
“說得不錯。
但如果我和你不是躲在夢境裡,他一隻手就能把你撕碎。
”
羅彬瀚不得不承認眼下的局勢很糟。
他是決心和殺人狂奮戰到底,可沒想到還得面對這種狀況。
當周溫行伸出整整五根指頭時,他不得不吼道:“把你的夢境取消”
空中的滿月一下熄滅了,仿佛它從未存在過。
遠方氤氲的薄霧蕩然一空,羅彬瀚突然間又能夠清楚地看見最遠處的冰糖塔燈光。
他有點舒暢地吸了口氣,逐漸能夠分辨出夢境和現實的不同。
但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
他當然知道。
他喝過赤泉水,遺憾的是那看起來不足以抵消人狼這個物種的體能優勢,周溫行甚至都沒有變形又或許那隻是因為周溫行是一隻特别的人狼
他沖了上去。
彎刀切向周溫行的胸口。
這一次他放低要求,不需要造成什麼緻命傷,隻要讓敵手沾到彎刀的火焰就成。
周溫行靈活地滑開,像走狐步那樣在他周圍騰挪。
羅彬瀚沒覺得自己比他慢多少,但卻怎麼都抓不住他。
“是技巧的問題。
”周溫行對他說明道,“你對身體的控制力太薄弱了。
這樣當然沒有辦法擊中我。
”
“是嗎”羅彬瀚說。
他趁着周溫行在自己右側時把左手插進口袋,指尖探到一個堅硬的玻璃圓球。
他在口袋裡把它扣住,盯着周溫行的眼睛狠狠彈出去。
然後他握着刀撲向周溫行左邊的空檔,企圖讓對方主動在躲閃中湊過來。
那幾乎真的成功了。
他看得出來周溫行一點也沒有防備他這手。
百發百中球像子彈般沖向目标,離對手的眼睛最多隻有半公分,但周溫行沒有試圖躲開,隻是伸手把彈珠抄住,繼續遠離彎刀的火焰。
他跳開兩步,在躲閃彎刀的間隙裡瞄了眼掌心裡的東西,然後無可奈何地對羅彬瀚一笑。
“這個是不是幼稚了一點呢”他困擾地問,“玄虹之玉給你的”
“閉嘴。
”羅彬瀚揮舞着彎刀說,“我不許你污蔑少爺的人格,信不信我告你造謠”
“隻是稍微質疑一下而已。
”
“輪得到你質疑嗎你有我了解他嗎不了解你能評論他嗎”
周溫行頓了頓腳步,仿佛在思考羅彬瀚說的話是否确有意義。
那瞬間羅彬瀚開始覺得對方也許是他生平見過的最老實的人之一,至少在他老家的互聯網上沒有。
作為回報,他再次把手伸進外套裡側,越過扣着彎刀刀鞘的位置,在後背靠近下擺的位置摸到一個厚實的夾層。
它大概有一塊磚頭那麼大,用類似魔術貼的材質固定在後背上。
當羅彬瀚把它打開時,一把手槍落進他的手掌中。
關于這把手槍,自從雅萊麗伽把它交給羅彬瀚的那天起他就沒怎麼試過。
他把大部分興趣都給了菲娜所鐘愛的那枚戒指,竟然忽視了這明顯更可靠的武器鑒于他總是忘了把菲娜随身帶着。
在他被烏奧娜襲擊過後,c專門給他制作了這個能應付一般檢測的小槍袋。
而現在羅彬瀚發現它确實比什麼空間裝置之類的可靠得多。
他用身體擋住手槍,與此同時黑貓也配合地蹬了出去。
它如一道漆黑的閃電射向周溫行的臉。
周溫行的表情在瞬間變化了,他盯着黑貓,臉上是一種奇特的空洞與平靜,随後羅彬瀚看見他的瞳孔收窄,好似尖銳的麥芒;指尖的白光伸展出來,凝固成刀鋒般尖銳的彎鈎。
那隻是在半秒内發生的事,不知怎麼羅彬瀚把這一切盡收眼底。
某種念頭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中:周溫行會動手的,他想殺了這隻黑貓,而那确實會讓這頭人狼在極短時間内喪失對他的關注。
他拔出手槍,順着黑貓腹部的空檔瞄準周溫行的心口。
那對人狼而言算緻命嗎不管怎樣他知道彌羅殺死過一隻,把那倒黴蛋身的血肉擠了出來,如果有必要他也會對周溫行這麼幹。
周溫行猛然看了過來。
他的眼睛散發着滿月般寒冷的光。
當燦亮的激光從槍口中瘋狂射出時,他不再試圖攻擊黑貓,而像鬼影那樣來回閃爍,在三秒内沖到了羅彬瀚面前。
羅彬瀚眨了一下眼,周溫行已經抓住他的手腕,把槍口掰向天空。
他們的臉貼得很近,不超過二十公分,羅彬瀚從那雙獸瞳深處看到一片寒冰般的寂靜。
“把這個收起來。
”周溫行低語道,“否則我就不會隻是退讓了。
”
“是嗎”羅彬瀚說,“你這就跟不上時代啦”
他用左手揮舞彎刀,迫使周溫行後退,緊接着右手又開了一槍。
當周溫行頓住時,羅彬瀚看到他肩後露出的背包頂部爛了一個洞,肩膀處的襯衫正在慢慢泛紅。
他中槍了。
那輕易得超出羅彬瀚的想象,使他驟然意識到或許這正是“凍結”的弱點周溫行不像荊璜那樣無視着一切槍铳炮彈,那就使這人十分的有機可趁。
而就在他這麼想時,周溫行又一次逼近了他。
羅彬瀚還想用彎刀的火逼退他。
可周溫行輕盈地飄開,繞向他的身後。
羅彬瀚反轉槍口朝後頭射了幾發。
感覺沒中。
他猛然擡頭,發現周溫行早就跳了起來,正在他頭頂三米下落,爪尖對準了他的腦門。
他往前撲了出去,緊接着感到自己的後腿一陣裂痛。
那幾乎已觸及骨髓,且還在往上方延伸,像要一路切向他的肚子。
但馬上他聽到了貓叫,凄厲得讓人心頭一跳。
空中亮起銀白的滿月。
他的身後猛然裂開一條縫隙,從屋頂到地面,然後是視野所及的整個世界。
巨大的地裂将糖城撕成兩半,越分越開,宛如一座壯偉的峽谷。
羅彬瀚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在百忙中瞄了眼自己的腿,發現那裡血流如注,但還不至于完喪失知覺。
緊接着黑貓跳上他的肩頭。
“留神”黑貓說,“這是我在威爾的夢裡最不喜歡的部分。
”
羅彬瀚看向對岸。
周溫行正站在那裡,他們至少隔着五十米距離,羅彬瀚不太相信周溫行能一躍而過。
他趁着周溫行舉手前就擡起槍口,遠遠地瞄準那襯衫少年的腦袋。
“結束了。
”他說,“你動一下手指我就開槍。
她在哪兒”
周溫行俯瞰着腳下的深淵,然後對他微笑。
那是種羅彬瀚特别仇恨的神妙表情,一種隻适合出現在雕像上的東西。
“謝謝你。
”周溫行說。
他往前一步,踏在虛空上,毫不停頓地摔落深淵。
羅彬瀚驚愕地看着這一幕,霎時間以為自己目擊了殺人犯的末路,但緊接着他聽見黑貓的怒吼。
“底下”黑貓說。
“什麼”
“底下”黑貓嘶啞地吼叫,“這裡是該死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