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底下是加工廠”
“可這不是你的夢”
羅彬瀚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想起了周溫行的小特長。
“操。
”他喃喃地說,有點崩潰地抹了把臉上的汗。
下一秒他也跟着跳了進去。
墜落的感覺完不像夢境,他的視野急劇變化,在往上俯沖的狂風中逆行,捕捉到周溫行的影子。
他看見周溫行在無盡的掉落中伸出手指,對着下方輕輕一劃。
夢中的地下世界一分為二,他們的右手邊陡然變得五彩斑斓。
機械的燈光延伸千米,無數液态彩虹般的流體在管道與漿池中流動、沸騰。
周溫行抽動五指。
他們左邊也變成了五光十色的彩流工廠。
羅彬瀚已經不想問對方的目的。
他看着周溫行用手臂抱住一條橫懸的管道,繞着它蕩了幾個圈後站在上面。
而當羅彬瀚快要墜進某片粉紅色的濃縮糖漿時黑貓厲聲嘶叫,漿池一下變成了近黑的深紅色。
羅彬瀚掉進去至少五米深,再掙紮着從粘稠的液體中爬出來。
他抹了把自己的臉,聞到腐臭鏽蝕的血腥氣。
“就沒點更好的選擇嗎”他憤怒地問。
“你知道噩夢的意思吧”黑貓說,“那可不是為了讓你舒服而準備的。
”
羅彬瀚沒再理它。
他仰頭去找周溫行,發現對方正在上頭沿着管道行走。
少年的體态在這龐大的流漿工廠中顯得微不足道,就像一個病毒潛伏在浩瀚的人體血管裡。
羅彬瀚對着他舉槍又放下他真不知道在這兒射爆點什麼會不會讓整個星球都上天。
周溫行是個瘋子。
現在他總算明白荊璜的意思了。
他爬出漿池,朝周溫行的方向追了出去。
盡管他比周溫行的位置低了十幾米,在他腳下仍然是一片深邃而錯雜的彩流織網,最遠處的光亮細得猶如蛛絲,迫使羅彬瀚每一步都小心慎重,艱難地踩着懸空的管道前進。
他在心裡瘋狂咒罵杜蘭德人,咒罵他們為了一點無聊的甜食癖好而搞出如此龐然大物,咒罵他們每一點窮極無聊的夢想和追求。
情緒的崩潰使他胡思亂想。
他的眼睛也開始發花,過亮的霓虹光與深邃的黑暗形成了對比,整個空間仿佛被那些原漿流切成了無數莫可名狀的幾何圖形。
他模糊地想起這些濃縮糖漿流或許是足以讓他喪命的,哪怕隻是喝下那麼一滴,好在黑貓能讓它們變成腐血。
他還想不明白這些原漿流為什麼都該死地散發着彩色熒光,活像他見過的那個杜蘭德人老闆的皮膚。
那可能就是事情的真相:糖城的濃縮糖漿是用杜蘭德人的屍體做出來的。
穿着襯衫的病毒體在幾何圖形的端點上跳躍。
他竭盡力地想要追上,但距離卻越來越遠。
黑貓在他肩膀上響亮地喘氣,羅彬瀚瞥見它腹部多了一大片灰毛。
“想點辦法。
”他說。
“不。
”黑貓說。
“什麼叫不”
“得留點餘地給最壞打算。
”黑貓冷定地說,“夢境不會受到現實影響。
如果他真的做了,我會把你帶走。
”
它的話語終于讓羅彬瀚感到一陣絕望。
這位最強助力已經放棄了。
也許糖城怎麼樣對黑貓本來就算不了什麼,它在夢裡就可以造一座差不多大的玩意兒。
可是上頭的人怎麼辦呢寂靜号能脫險嗎他還是覺得莫莫羅和雅萊麗伽能給他點驚喜。
可是糖城裡的那座白塔呢
藍鵲到底在哪兒呢
他繼續追逐,腿上的傷口卻終于讓他越來越慢。
這會兒他終于注意到了,那道撕裂傷快有半米長,快從小腿肚夠着他的屁股。
萬幸血幹得很快,沒有從管道表面流進糖漿池裡,那隻是叫他覺得很疲憊。
這也是周溫行計劃的一部分嗎
他拖着腿傷一步步前行,來到一片格外廣闊的糖漿池前。
一片橘紅色的糖漿池。
光彩耀眼而溫暖,令人想到完整的蛋黃、熟透的橘子、寒夜裡的篝火、藍鵲的藤條頭發,諸如此類令人愉快的東西。
它看着是那麼充滿秋天和太陽的氣息,羅彬瀚懷疑它是一切橘味糖果的原料。
周溫行坐在這片大池的上方,一個或許是出于安考慮而添加的透明護罩上。
他采取的是一種類似荊璜的盤腿坐姿,很不像男子高中生。
隻在這個時刻羅彬瀚才突然意識到周溫行似乎也是一個赤縣人。
他來到池邊,仰頭看着罩子上的周溫行。
這會兒他看見周溫行腿邊的罩子已經被劃開了一個小小的洞口,距離洞口不到十公分,周溫行腿上擺着一個模樣古怪的皮水袋。
“這個東西叫做沙漠行者。
”周溫行按着水袋說,“可以裝一百倍容量的水。
剛才在噴泉邊的時候,稍微把裡面填充了一下。
”
羅彬瀚按了一下腿傷。
他知道周溫行的爪子有多尖,無論他朝哪兒開槍,他不能阻止洪流從破掉的水袋裡傾瀉而出。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他誠心誠意地問。
周溫行微笑着閉了閉眼睛,然後說:“隻是好奇兩者接觸起來會變成什麼樣而已。
這個就算是糖果炸彈吧”
“你不覺得你自己也在殺傷範圍内嗎”
“這種小事,沒關系。
”
“你還說過不殺不想死的。
”
“我不是專門為了殺死他們而行動。
不過,也沒有顧慮他們安的打算。
”
現在羅彬瀚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受害者了。
他的腿越來越疼,幾乎讓他直不起身。
他喘了兩口說:“沒有商量的餘地”
“比如”
“我覺得少爺那船也挺沒意思的。
可以考慮下其他風格的犯罪生活。
”
周。
好gk溫行看了他幾秒,然後微笑着說:“你知道哥哥除了做夢以外,最擅長的是什麼嗎”
“給嫁出去的女兒出氣”
“是撒謊。
因為哥哥擅長撒謊,所以識破謊言也是我的特長。
前腳才說加入,後腳就把我領進警察局的話,這種同夥正常人都不想要的吧”
羅彬瀚已經想不出一句合适的應對。
他太疲憊了,有點茫然事情怎麼會突然跳到這種地步。
“就非得這樣不可嗎”他說。
周溫行沒有說話,靜靜地,平和地凝視着虛空。
羅彬瀚心中陡然生出一種恐怖的預感。
他知道再過幾秒,也許一秒,周溫行就會松手倒水。
什麼語言也阻止不了對方,除非他能把他殺了。
對。
隻能把他殺了。
不是射線槍,而要簡單地一擊斃命。
像彌羅那樣把他血肉耗盡,粉身碎骨。
眼睛裡的神經生長了出來。
他的眼前浮現出如飛蚊症般混濁的飄斑。
顫動着、鼓動着,集中在周溫行的身體上。
對。
殺了他吧。
沒有什麼困難的。
因為他們是“等位”的。
同樣的詛咒,同樣的立場,那個“不死”的護佑對彼此就無效了。
隻要想殺就一定殺得掉。
殺了他吧。
殺了他吧。
已經對持續關注這件事、持續關心這個世界感到厭煩,為了回到與世界彼此忽視的冷漠狀況,就把這個障礙給除掉。
視覺裡的幻斑開始生長,化為污濁的光瀾。
心裡不由自主地笑着。
燒吧。
燒吧。
燒起來吧。
絕對不要安靜地消失。
就算世界毀滅,也一定要在火中尖叫到最後一刻。
在想要将火燒起來的那一刻,他聽到了奇怪的歌聲。
聲音從回轉交織的光流中從天而降。
迅速地、堅定不移地向着他們逼近。
歌聲變得清晰而又洪亮。
羅彬瀚突然間聽清楚了,那首正在唱的歌是:
“我将一往無前,沖破黑暗将這星海擁入懷中,如果勝利絕不輕松,愛與勇氣是我本衷,旅途勢必有始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