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務本樓禦書房裡,基哥面色不善的将“證物”交給右相鄭叔清。
“愛卿啊,朕問你,此為何物啊?”
基哥指着鄭叔清手中的劣質銅錢詢問道,臉上已經陰雲密布,處于爆發的前奏。
“回聖人,這是開元通寶。
”
鄭叔清心中暗暗叫苦,硬着頭皮說道。
“朕知道這是開元通寶,朕是在問,為什麼國家明明沒有在鑄錢了,怎麼自今年以來,長安市面上的銅錢卻越來越多了呢?”
基哥質問鄭叔清,然後從袖口裡面摸出一枚“同款”劣錢。
不僅邊緣毛糙,而且比正常的開元通寶要薄很多。
這明擺着就是民間私鑄的劣錢。
由于長安交子敗退,新出的關中交子又迅速貶值,保值的河西交子一般用于跟西域那邊的大數額交易,普通百姓用不上。
因此長安民間出現了明顯的“貨币空白”。
百姓日常交易不可能使用絹帛,這玩意不好分割,分割後會劇烈貶值。
他們又不想被關中交子盤剝,還沒有合适的替代品。
于是乎,舊有的私鑄開始大行其道。
畢竟,無論私鑄多麼“假”,那也比廢紙一張的交子要“更真”。
劉晏針對交子“打補丁”沒錯,卻是大大低估了長安權貴們“劣币驅逐良币”效應,補發的銅錢遠遠不及市面上的正常需求。
于是,這部分需求,就被财大氣粗的長安權貴們填補了。
市場就如同權力一般,不允許有真空。
你不填補窟窿,那自然由别人來填補了。
“微臣,微臣這就去想辦法。
”
鄭叔清急得滿頭大汗,對基哥躬身行禮。
讓他當官,他是很會的。
但是讓他真正去操辦一些實事,他就不會了。
處理銅錢私鑄問題,是封建時代的一道開卷難題。
前人有很多經驗教訓可以借鑒,隻是老辦法解決不了新問題。
難辦的事情,隻能由聰慧幹練之人嘔心瀝血來幹。
鄭叔清顯然沒這個能力,更沒有這個心思!
他隻想苟且,然後“碌碌無為”,就好像蕭規曹随一般,不做什麼事情就能天下太平。
“罷了,先不提這個。
”
基哥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心中無比懷念李林甫。
若是李林甫還在,類似雜務,想來不必他憂心。
當然,這并不是說李林甫能把類似問題處理得多好。
而是他能把問題壓住,不讓問題擴大成危機,鬧到基哥這裡來。
從這個角度看,李林甫作為右相,絕對是合格的。
起碼,“為君分憂”這一點就做得極好。
其他宰相遠遠不及。
“私鑄銅錢之事,倒也不急這一兩日。
”
基哥沉默片刻,看着鄭叔清沉聲問道:“安思順謀反一事,右相以為如何?”
“回聖人,謀反這種事情,有殺錯,無放過。
安思順有勾結皇子的嫌疑,哪怕是嫌疑,這官也做不下去了。
”
鄭叔清小心翼翼的答道。
果然,基哥微微點頭不置可否,臉上的陰郁卻是緩和了很多。
“這件事就右相來辦吧,除去安思順身上的一切官職,給他一個左丞相的虛職,讓他在長安待着,哪裡也不能去。
”
基哥不以為意說道,輕描淡寫就決定了一位邊鎮大員的人生路。
他覺得鄭叔清辦事還是毛糙了點,雖然忠心,能力卻不太夠。
安思順是絕對不能殺的,如果殺了,那麼邊軍主将互相構陷之風勢必愈演愈烈。
在基哥看來,邊軍主将無論多能打,無論怎麼鬧騰,都是自己的看門狗。
他可以随意安排甚至是糊弄這些看門狗,但絕對不能讓這些狗子把自己牽着到處跑。
本末不能倒置。
給安思順挂一個虛職,讓他在長安老老實實的就行了,這便叫做“投閑置散”。
将來一旦國家有事需要人了,可以順勢将其啟用。
“聖人聖明,微臣這便去辦。
”
鄭叔清恭順的叉手行禮說道。
其實前面說的這兩件事,基哥心中都有定論,關鍵是最後一件,他現在還沒有提出來,主要是想看看鄭叔清當右相能不能跟自己商議大事。
“河東節度使的繼任人選,右相覺得選誰為好?
有人推薦方國忠兼任河東節度使,也有人推薦盧龍軍軍使田承嗣。
二人都是年富力強之人,也都能帶兵打仗,你以為誰更合适?”
基哥微微皺眉問道。
“回聖人,微臣與方國忠有舊,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
鄭叔清很是謙遜的詢問道,其實他知道這是“正确的廢話”,但他說出來跟裝作不知道故意不提,效果還是相差很大的。
果然,基哥故作不耐的擺了擺手說道:“舉賢不避親,方國忠如何,朕難道還不知道麼?”
“回聖人,田承嗣家眷不在長安,一旦他在邊鎮胡來,那便是尾大不掉。
而方國忠一家皆在藍田縣,京師之側而已。
他要是有什麼不軌之舉,聖人可命微臣親自帶隊,抓捕其家眷。
二人誰更合适,聖人心中定有權衡,微臣不敢妄自揣摩。
”
鄭叔清躬身行禮說道。
他看似說了一大堆沒用的廢話,實則把該說的話都說到了。
“右相言之有理。
”
基哥微微點頭,鄭叔清這話算是說到他心坎裡了。
在大唐曆史上,安史之亂以前,有一個低調無聞又飽受猜忌的集團:漢人邊鎮武将世家。
這些人所在的家族,其子弟長期在邊軍中擔任中級軍官,最高做到軍使。
他們的人脈與關系網都在邊鎮,在朝中沒有話語權,所以不得不依附于空降到邊鎮的節度使或者行軍大總管。
如河西的辛雲京、烏知義與轅門二龍、安重璋,還有現在提到的河北田承嗣。
都是這些人中的代表,在當地頗有人脈。
為了壓制這些人,朝廷前前後後引入了内附的胡人将領,和他們的家族。
采用摻沙子大法,二者之間互相制衡!
再配合中樞空降過來的高級軍官,便可以很自如的控制局面。
從前是府兵的時候,漢人邊鎮武将世家的優勢還不算明顯,因為兵員都是來自全國各地,而不是本地。
現在改募兵制了,對于中低級軍官的要求也變高了,更多是一種“能者多勞,能者居上”的競争機制。
在邊軍戰鬥力大幅度提高的同時,也給了漢人邊鎮武将世家子弟出人頭地的機會。
無論怎麼說,他們這些人在當地,都要比關中子弟能打的。
方重勇和田承嗣能力如何且不去說,就單說出身與現狀。
方重勇屬于“中樞空降官員”,根子在長安。
而田承嗣是河北将門出身,根子在幽州。
這麼一比較,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遠征西域之時,方國忠便協調了河西、安西、北庭三鎮,還築城于伊犁河谷。
事後還政于朝廷,足見其忠。
如今回纥反叛,河套正是多事之秋,讓方國忠總攬大局,确實是老成持重之策。
”
基哥微笑說道。
當然了,他說的隻是表面原因,實際上,則是對皇甫惟明近段時間上蹿下跳隐約有些警惕。
田承嗣是不是皇甫惟明的親信,不好說。
但他來自河北,就要留個心眼子。
皇甫惟明是京官,家眷都在長安,姐姐還是皇妃,生過皇子。
這也是基哥認為他不會謀反的原因之一。
但不反唐,就不反他這個天子麼?基哥認為前者不太可能,但後者卻可能性極大!
在大唐,擁立皇子為太子,本身就是太宗時代傳遞下來的“光榮傳統”。
無論文官還是武将,他們對誰當天子都異常漠然。
畢竟,已經有太宗的“珠玉在前”,自然是不缺效仿者。
隻要不換國号,隻要不動他們的權力地位,那麼哪個皇子上位都一樣。
這不是什麼死人翻船的大事,也不是他們不能接受的。
對于皇甫惟明來說,擁立皇子繼位,也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隻要成功,他就是從龍功臣,根本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