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這個學派如此混亂不堪,簡直吃棗藥丸。
但儒家對地主階級的天然親近,是他們得到了中産階級,也就是這個時代的‘中産之家’的普遍認同。
于是,本次考舉,最終應考一萬三千餘,儒家士子幾近九千;
天下讀書人不到十萬,儒家便可能占去其中七成!
如此龐大的人才隊伍基數,哪怕是矮子裡面拔将軍,最後拔出來的,也根本查不到哪裡去。
反之,那些幾近絕傳的學派——如縱橫家、陰陽家之類,滿共就剩那麼百十來号人;
就算選出一個最出色的,也不過百裡挑一而已。
而這樣的‘百裡挑一’,儒家能挑出來好幾百個。
正如後世,那句另華夏底層民衆怅然若失的名言:十四萬萬華夏同胞,即便是萬裡挑一,也能挑出來十四萬人……
“既然皇帝無心壓制,那儒家,大抵會就此興盛了?”
如是一語說出口,老太後似笑非笑的擡起頭,雖是看不清窦嬰此時的表情,卻也大緻窦嬰此刻,應該是笑的壓不住嘴角了。
隻是老太後此時的注意力,并不在儒家即将到來的‘美好時光’。
——對于劉榮這個孫子,老太後自認還算了解透徹。
根據老太後的了解,這個皇帝孫子,雖然不大會将個人情緒帶入工作當中,總是以一副大公無私的‘上帝視角’來看待問題;
但有一件事,卻是這個正值壯年的漢天子時刻不忘、時刻警惕的。
制衡。
老太後不知道先孝景皇帝,是如何把這兩個字,如此深刻的印入劉榮腦海中的。
但老太後很确定:皇帝孫子,絕無可能允許儒家就此起勢,并就此一家獨大。
最終結果,隻有兩種可能。
要麼,儒家起飛,外加另外一個同樣舉足輕重的學說一起起飛,再和日薄西山的黃老學一起,組成‘三足鼎立’之勢。
老太後印象中,劉榮很喜歡玩兒這麼一手三方制衡。
但從現實條件來看,這個可能性,并不具備客觀條件。
那就隻剩下第二種可能了。
——儒家‘假’起飛,然後重重摔上一跤。
正如今日朝議,法家被禁了本次科舉資格、儒家被劉榮明确敲打,就連黃老學也沒逃過陰陽怪氣一樣——漢家未來的學術界格局,大抵便是如此了。
法家将成為時刻跟随天子腳步,隻以天子意志為金科玉律的鐵杆皇派;
儒家,則将在‘祖傳反骨’,天然為地主豪強代言、與皇權站在對立面的基礎上,一步步尋找背後金主:地主豪強,與頭頂上的強權:皇權之間的平衡點。
至于黃老,既是老太後最關心的,同時,也是老太後最為擔心的。
——無論是從今日,劉榮所表現出來的态度,還是老太後結合客觀現實的推斷來看,黃老學未來的結局,都隻有一種。
緩緩淡退,逐步讓出指正學派的超然地位,但并不會徹底退出權力中樞。
還是那句話:劉榮最注重的,從來都是‘制衡’二字。
儒家不能一家獨大;
法家也不能成為脫缰的野馬。
那麼,在找到第三個可堪一用,且有足夠分量的、綜合性強的學派之前,黃老學,就必須成為這三方制衡中的一方。
何謂綜合性強?
儒、法、黃、墨等‘大學’,皆是。
反之,農家、醫家、兵家、家之類,便是專業性更強,而綜合性明顯不足的‘小學’‘專學’。
很顯然,這和窦老太後預想中,或者說是‘願景’中,黃老學未來的發展并不相符。
隻是眼下,老太後縱是有心拉黃老學也罷,也多少有些無從下手了。
就好比一個人。
他伸出手,你可以拉一把他的手;
他徹底暈過去了,你也好到可以從腋窩下,試着把他架起。
可黃老學,如今就好似是爛成了一攤泥——還是稀的。
别說拉一把了,便是雙手去捧,都不怎麼捧的起來……
“皇帝搞科舉,本就是要執諸子百家之牛耳。
”
“法家先挨了當頭一棒,往後,當是能想起所學,天然就是為帝、王牛馬走。
”
“儒家受了敲打,魯儒一脈更是受了重錘——儒家内部,當也能有些許教訓。
”
“就是這黃老……”
如是說着,老太後不由悠然發出一聲長歎,即為皇帝孫子如此不給面子而感到暗惱,也同樣對自己喜愛的黃老學恨其不争起來。
隻是無論如何,漢家的東西兩宮,早已經有了一整套健全、默契的聯合執政模式。
——劉榮在西宮未央,唱完了白臉、打出了闆子;
接下來,就需要窦老太後這個‘東帝’,在長樂宮唱紅臉、給甜棗了。
“拟懿旨。
”
“——淄川張恢,傳道受業,多有高徒仕漢,有功于社稷。
”
“賜十金、布一匹、肉一斤、酒一爵。
”
“凡張生門下士子,出則任為吏、入則舉為郎。
”
…
“千乘歐陽和伯,教書育人,賢明遠揚,多有高徒仕漢,有功于社稷。
”
“賜十金、布一匹、肉一斤、酒一爵。
”
“安車驷馬以召至長安,觐朝長樂。
”
分别對法家、儒家做出安撫,輪到黃老學,老太後不由又是一陣長籲短歎起來。
——東西兩宮之間的默契,想來是皇帝在西宮未央揮舞大棒,太後的東宮長樂溫和安撫。
法家、儒家,都挨了劉榮的大棒,老太後安撫之,自是題中應有之理。
可黃老,劉榮壓根兒就沒揮舞大棒,僅僅隻是若有似無得表達了不滿和失望。
這,就使得老太後非但不能去安撫,反而還要順着劉榮的意思,以黃老學當代最大靠山的身份,對黃老學做出内部批評。
“南皮侯,近來無事。
”
“便走一趟内史,報考科舉吧。
”
“——莫言外戚體面之類;”
“若真能考過三輪,我這瞎眼老婆子,倒還真高看他南皮侯一眼。
”
“便是皇帝,興許也能就此,不再對南皮侯耿耿于懷了……”
…
“就這樣吧~”
“魏其侯且去。
”
“——别忘了皇帝的交代;”
“告訴那幫魯地的腐儒:當年,太祖高皇帝網開一面,看的是項籍的顔面,才給英雄的鄉鄰一份體面。
”
“若還拿那仲尼老兒說事,便是皇帝脾性敦厚,我這瞎眼老婆子,也總還是揮的動刀、刺的出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