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你何必為人出頭呢。
此舉不智。
」
董釋一甩衣袖,傲然道:「某不智,某不才,卻不像商師兄,四十八歲還在南雍讀書,企圖得到鄉試名額,中舉發達。
」
「哦,商師兄明年就該做五十大壽了吧?這天命之年的大壽,一定要大操大辦啊。
隻是,商師兄贊下辦五十大壽的銀子了麽?」
韓尚冷聲道:「君子相争,不出惡言。
董師弟,你過分了。
」
「原來是韓師兄。
」董釋好像剛剛看見韓尚一般,「對了,韓師兄年過三旬,過幾年也該辦四十大壽了。
」
他微微一笑:「商師兄,韓師兄,你們若是加入菊社,其他不說,過壽的銀子大家能幫你們湊齊了。
」
此言一出,何必丶莫韶兩人都是神色不渝。
董釋說話完全是揭人之短,實在下作。
朱寅道:「商師兄,韓師兄,不須和小人一般見識。
」
董釋臉一沉,「朱寅,你說誰是小人?」
朱寅揚着小臉,「記醜而博,心達而險,順非而澤,可不就是小人?」
「你-」董釋咬牙,忽然指着朱寅背後的甯清塵,「朱稚虎,你言僞而辯,行辟而堅,你才是小人。
」
朱寅粲然一笑:「你全家都是小人。
」
董釋:「..—.
王瑞芳老神在在的坐在東窗前的書案上,向朱寅投來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神色譏消無比。
朱寅背着甯清塵,繞過讨厭的董釋,從王瑞芳身邊走過,說道:
「坐在東窗下的人,總喜歡搞什麽東窗計。
可惜,東窗之計必事發。
」
王瑞芳聞言,神色微變,目光閃爍。
朱寅察言觀色,立刻猜測,王瑞芳必有自己不知道的打算。
剛才自己出言試探,王瑞芳的神色就有了變化,沒有之前那麽自然了。
可見,王瑞芳搞這個菊社,搞這個賭約,絕非僅僅對付自己,應該還有其他更重要的目的。
僅僅為了自己,他有必要如此大張旗鼓?有沒有可能,他是藉助對付自己,暗裡策劃其他事?
看來,要對此人使用情報手段了。
不能掉以輕心。
此人畢竟出身太倉王氏,能量不小。
王瑞芳的神色很快恢複如初,笑道:
「不過一場賭約而已,能是什麽陰謀詭計?稚虎若是不願約賭,那就作罷,我無所謂。
」
朱寅凝視他的眼睛,「賭就賭。
我不是牧豬奴,可賭運向來很好。
」
王瑞芳淡然一笑,「巧了。
我雖也不是牧豬奴,幾乎不賭,但賭運也很好。
」
「如此說來,稚虎是要接我戰書了?」
朱寅好整以暇的将甯清塵放在一邊,看都不看王瑞芳。
「你很幼稚。
不過,我就陪你賭一次。
」
下午,朱寅回到青橋裡,沒有心思直接給學員上課,而是先來找徐渭。
他将自己的懷疑告訴了徐渭。
雖然朱寅不知道王瑞芳到底想搞什麽鬼,卻斷定王瑞芳成立菊社沒那麽簡單。
徐渭想了想,說道:「稚虎,你懷疑的對。
」
「國子監中的風氣和縣學丶府學不同。
先來喜歡拉幫結派丶争強好勝。
考試賭約之事,在國子監是常事。
」」
「可是,王瑞芳卻還成立了菊社打壓你,有點小題大做。
」
「他單方面發起賭約,輸了就會名聲掃地,淪為笑柄。
此事王世貞已經知道。
可王世貞并沒有阻止,這說明什麽?」
朱寅道:「說明王世貞對孫子有把握,認為王瑞芳能赢我。
若無把握,
王世貞不會放縱他的任性。
」
徐渭坐下來,一雙幽邃的眼眸意味深長,緩緩說:
「你八股時文不比王瑞芳差,詩詞策略等更是勝他一籌。
按理說,他絕無必勝把握。
可他為何如此自信?」
「你想想,他能怎麽做,鄉試賭約才會立于不敗之地?才會讓你必輸?」
朱寅忽然明白了,「隻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我不能考試!我要是連考試名額都拿不到,他哪怕考不中也是赢了,因為總算參加考試了。
」
「先生的意思是,他想讓我拿不到考試名額?』
徐渭點頭,神色笃定,「這是最卑鄙的一招,也最好用。
既然考場上沒有必勝把握,那就乾脆讓你喪失考試資格。
」
「你雖然是莊知縣保薦的監生,看似能謀到考試資格,因為江甯縣本就有很多考試名額,江甯縣勻一個名額給你輕而易舉,就是知縣一句話。
可是」
「可是如果莊知縣變卦呢?莊知縣如果變卦,你就沒有考試名額,國子監名額本就緊張,總不會給你十歲監生名額。
」
朱寅臉色有點凝重,「如果他們依靠家世,對莊知縣施壓,莊知縣或許真會變卦。
」
徐渭搖頭,「你對官場不太了解。
莊知縣乃是父母官,半個南京城都是江甯縣管,王瑞芳等人怎麽能施壓?那是犯了忌諱,隻會引起莊廷谏的逆反。
」
「若要改變莊知縣的主意,隻能拉攏莊知縣,讓莊知縣自己願意放棄你。
」
「當然,這第一個法子。
還有一個法子,那就是在你獲得名額拿到考試浮票後,突然在臨考前,指使人揭發你。
」
「我當年就吃過這虧。
考試前被人誣陷,結果剝奪考試資格。
這種招數十分惡毒,雖然有風險,卻也有用。
」
「這兩種法子,都能讓你無法考試。
但後一種法子有風險,還是第一種法子更好。
所以我猜,他們應該先找莊廷谏。
」
朱寅冷笑:「他們若是找莊知縣,壞我名額,我立刻就會知道。
」
徐渭在書房中步幾圈,皺眉道:「菊社——-考試名額—·-王世貞——.」
「稚虎,王瑞芳成立菊社,或許為了争奪南雍的鄉試考試名額。
但究竟怎麽做,做到哪一步,我還猜不到。
」
「你先别急,等到宣社成立後,看看他們的态度。
」
(上一章的穆社,容易令人想起穆教,所以改成了宣社。
宣者,聖善聞周也。
宣社,甚美也。
)
朱寅離開徐渭的小院,心中明晰了很多。
和徐渭一番商談後,他對王瑞芳和菊社的計劃,有了更深的認識。
對方無論怎麽做,多半是圍繞「鄉試名額」這個核心利益來做文章。
可王瑞芳和菊社後面站着一個個簪纓世家,還有王世貞丶董其昌這些人幕後指點。
那裡幼稚了?根本就是個龐然大物!一定程度上,甚至能代表南直士族集團。
徐渭猜測,王世貞等人可能會藉助「小兒科」的菊社,藉助晚輩後生們,做一件他們早就想做的事。
輸了,大不了是小兒輩任性不懂事。
會是什麽呢?
這個集團一旦知道田義是自己的靠山,甚至有能力将田義提前調回北京。
他們有這個能力。
隻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這麽做而已。
就算不将田義提前調回北京,曆史上田義在南京也隻能待兩年了,不能一直罩着自己。
自己一旦輸了,可能根本沒有參加鄉試的機會,就會被扼殺,成為第二個神童徐渭。
他還沒有做官,就感覺到官場的險惡,感覺到古代政治鬥争的殘酷。
朱寅回到書房,第一件事就是拟定宣社的社規。
他拿着筆,皺眉思索。
小黑趴在他腳下,似睡非睡。
甯清塵憋了一天,看着朱寅凝重的神色,忍不住有點心疼的說道:
「我們為什麽非要考科舉鴨?我們在海島上有兵,為何不直接拿下南洋一塊地,發展工商業,訓練軍隊,到時直接打回來造反。
難道不比和這些小人勾心鬥角痛快?」
她奶聲奶氣,呆萌的小臉卻一闆正經。
朱寅摸摸甯清塵的小腦袋,「你傻鴨。
現在南洋能有多少漢人移民?這點人口還很分散,能練出多少漢兵?」
「我們總不能訓練異族,來攻打大明吧?那和華夏叛逆有何區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異族是不能作為基本盤的。
」
甯清塵想了想,「我們不能移民出海嗎?」
朱寅搖頭:「華夏人安土重遷,不到活不下去,怎麽會背并離鄉?别說離開大明了。
你看現在有多少人願意去南洋?」
「再說,人口都在官府和世家缙紳手裡,我們怎麽移民?除非像海盜那樣掠奪人口。
就算能幹,咱們也不能那麽幹呐。
」
「退一萬步,就算我們在海外有了大軍,打回明朝,那不也是漢人内戰,會打多久?死多少同胞?胡人會不會南下?就算打赢了,國家會付出多大代價?」
「所以鴨,我們隻能考科舉,有了官位,才能掌握權勢和兵權,用最小的代價取得政權。
就算最後還要打仗,烈度丶範圍丶時間也有限,代價小的多。
」
甯清塵張張小嘴,最終低下頭,弱弱說道:
「可官場險惡,你能鬥得過他們嗎?你要出了事,我和姐姐怎麽辦鴨?
我們會不會像王家那樣,被抄家滅族?」
「這段時間,死了這麽多人。
我們能一直平安嗎?」
朱寅放下筆,抱起嬰兒,「清塵,我們來到這個時代,就有可能被時代吞噬,成為祭品。
」
『我無法保證什麽,我隻能竭盡所能,讓你們自由愉快的活着。
」
「我也很弱小,也隻是一株小草,我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成為大樹,能一直為你們遮風擋雨。
」
「我隻能保證,但凡我不死,就不讓别人傷害到你們。
可萬一我沒了,
那就靠你們自己啦。
」
「鳴嗚鳴-—」甯清塵忍不住哭起來,她抱住朱寅的脖子,「小老虎—-你不要說這些.」
小黑站起來,看着哭泣的甯清塵,眸中似乎有淚光閃爍。
朱寅一手抱着甯清塵,一手摸着小黑的頭,清稚的小臉上,不禁有點空茫悲涼·
烏衣巷,莊宅。
莊姝從莫愁湖回來,剛進入儀門,就見到奴仆們看到自己的眼神都有些異樣。
莊姝冰雪聰明,立刻就明白了,
她直入内庭,來到父親的書房。
莊廷谏一身燕居道袍,正在畫一副乳虎圖。
乳虎躍然而出,快要收筆了,隻是還沒有畫上眼睛。
莊姝已經心平氣和。
她靜靜站在父親身邊,看着父親畫畫須臾,莊廷谏端詳着沒有眼晴的乳虎,忽然将畫筆交給女兒。
莊姝也不說話,她微笑着接過畫筆,畫上乳虎的眼睛。
畫虎點睛!
她畫技已經入門,被點上眼睛的乳虎頓時憨态可,野趣十足。
「好。
」莊廷谏說了一個字,「你都知道了?」
莊姝看着父親,「隻知道有人來提親了,我沒問他們。
」
莊廷點點頭,「是王家。
」
「哪個王家?」
「太倉王家!」
PS:七千字大章獻上。
蟹蟹,晚安。
誰能猜出莊氏父女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