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芳摘下一朵菊花,插在自己的頭上,對着水影照了照,然後慢條斯理的說道:
『誰都知道鄉試難。
一難在考試名額,二難在錄取。
錄取咱不說它,各憑本事罷了。
可是這考試名額,卻能大做文章。
」
「明年就是鄉試年。
若是沒有機會下場,那就要再等幾年年,誰能等的起?」
「所以鄉試的考試名額,菊社要拿到五十個!」
什麽?王術等人聽了,都面面相,不敢想像。
「菊君。
」年紀最大的徐元晉搖頭,「整個南雍三千多監生,也隻有六十個鄉試名額。
我等就要拿五十?」
「我等雖然是關系戶,可科舉是朝廷搶才大典,也不是我們開的啊。
」
就是向來最捧王瑞芳的董釋,此時也不太懂事的說道:
是啊菊君,南京國子監總共隻有六十個參考名額,菊社就算再厲害,
也拿不到五十個名額。
」
「十五個名額頂天了。
」王術也是搖頭,「就這十五個名額,還要算上我們這些關系戶。
不算我們這些關系戶,其實六七個就不錯了。
」
他們都覺得王瑞芳異想天開。
王瑞芳卻是微微一笑,「所以我說,諸位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你們覺得拿到五十個名額難,那是因為南雍總共隻有六十個名額。
」
「可是如果我們讓南雍的考試名額增加到一百,多出四十個名額,你們還覺得難麽?」
「什麽?」王術吓了一跳,「二叔,我們怎能有這個本事?」
徐元晉丶董釋也難以置信。
王瑞芳搖搖頭,「你們别忘了,南雍隻剩六十個鄉試名額,并非一直如此。
我查過了,正統年間,南雍還有三百個鄉試名額。
永樂朝南雍更是有五百鄉試名額!」
「南雍鄉試名額越來越少,也不是朝廷的意思,而是北方士子鬧的,北人嫉妒南人文教,坪擊南人考的孝廉多。
」
「考進士南北分榜,本來就是照顧北人,可他們還不滿足,連鄉試也要争一争。
」
王瑞芳說到這裡,語氣玩味。
「他們喜歡鬧麽。
多次一鬧,朝廷就削減江南鄉試名額,安撫北方土人。
」
「可是江南各州縣,朝中都有人站台,誰也不願意削減鄉試名額。
最後,這闆子就打到南京國子監身上。
」
「結果,江南各州縣的鄉試名額,都是沒怎麽削減。
反倒是南雍,因為是太學,沒人心疼,最後削減到隻有六十個名額。
」
「這也是為何,南雍沒落的原因。
」
徐元晉等人聞言,都露出一絲釋然之色。
這些事情,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說。
「原來如此。
」王術點頭,「二叔年紀雖小,知道的卻比我等多啊。
」
董釋再次懂事起來,「那是當然。
菊君才是真正的南雍神童,至于那朱稚虎,就是個嘩衆取寵的黃口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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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瑞芳将那個比他還大兩歲的琵琶少女摟在懷裡,一邊上下其手,一邊繼續說道:
「如今江南尋常一縣,都有三十個鄉試名額啊。
可堂堂南京國子監,大明頂級學宮,居然隻頂兩個尋常縣!這像話麽?」
「南雍可是東吳就有的千年學宮,太祖丶成祖丶仁宗親自來講過學的,
如今隻剩六十個鄉試名額,成何體統?」
「再看北雍,同樣是國子監,卻有一百二十個鄉試名額,是南雍兩倍!
這公平麽?」
「咱們也要鬧!會鬧的孩子才有奶吃!」
說到這裡,咬牙狠狠在琵琶少女身上捏了一下。
琵琶少女「啊」的慘叫一聲,疼的眼淚都出來了。
「鬼嚎個甚!不懂事的賤人!仔細你的皮!」王瑞芳笑罵一聲,「不信那就這麽疼!滾下去,到小爺房裡候着!」
琵琶少女戚戚哀哀,忍氣吞聲的退下,引來一陣無良的哄笑。
徐元晉促狹的笑道:「菊君果然聰明過人啊,年僅十三,就是在女人這方面,也比咱們強。
」
王瑞芳不但恬不知恥的照單全收,反而神色自得的說道:
「你們見過西洋畫和東洋畫麽?噴噴,端的匪夷所思啊。
唐寅的那些畫,還真是太含蓄了。
」
幾人聞言,頓時眼晴發亮,「哦?菊君還看過西洋和東洋的葷畫?敢問妙在何處?」
王瑞芳嘻嘻笑道:「不可說,不可說。
小弟房中藏得有,等下去我房裡,咱們.」
他說到這裡,忽然又是話題一轉:「咱們不但要鬧,還要鬧大,鬧的漂亮,不但讓朝廷增加南雍鄉試名額,還要名利雙收!」
「怎麽鬧?就用菊社的名義!等到菊社成為南雍第一大社,就能一統南雍,代表南雍士子。
」
「到時,菊社再挾南雍之重,集結數千士子,聯合上書,請求朝廷恢複南雍當年的鄉試名額!」
「我們人一多,聲勢浩大,在加上我等幾家長輩丶門生故吏丶出身南雍的官員一起活動,朝廷豈能顧若惘聞?」
「那就是讨價還價了。
朝廷當然不肯恢複原數,那不可能。
但增加四五十個名額,卻是大有把握。
那我菊社,就是江東功臣!」
「一旦增加幾十個考試名額,怎麽分潤,那當然要由我菊社說了算。
菊社說了算,還不就是我們幾個說了算?」
王瑞芳說到這裡,神色越發得意起來。
「到時,一個名額咱們賣一千兩,搶着買的人也大有人在。
幾萬兩銀子的收益,輕輕松松落口袋。
」
「幾萬兩銀子啊。
府中每月給我的零花錢,也就是二三十兩,夠什麽的?」
「而且這增加的幾十個名額,不是一次性的。
以後每次鄉試,都不止六十個考試名額。
那是多大的利?
「這隻是利,還有名。
菊社一旦做成了此事,那就是江南最有影響力的會社,我等幾個發起人,便能左右輿論!」
「到時咱們無論是鄉試還是會試,誰不取中我等,誰就會得罪菊社,誰就是有眼無珠,不識人才!」
「至于朱寅,我菊社出面舉報揭發,随便扣一頂帽子,他參加鄉試的名額就會被剝奪。
沒有名額他還考個屁。
那這個賭約他就是必輸。
我就算考不中也是赢了。
」
「哈哈哈!」徐元晉大笑,「好你個菊君,果真是大手筆,大氣啊。
你還真敢想!」
王術也一臉敬服的撫掌笑道:「隻要我等力同心,壯大菊社,此策有八成把握成功。
」
「外界以為我等是為了朱寅,其實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此乃瞞天過海,暗度陳倉之計也。
」
「神來之筆!」董釋更加懂事了,「這哪裡是幼稚?這分明是審時度勢,四兩撥千斤的大棋啊。
」
王瑞芳很是得意,信心更足了。
其實,雖然這個計劃是他策劃的,但卻是受到了祖父王世貞的啟發。
祖父之前提到南雍舊事,感慨南雍沒落,說南雍盛時有五百鄉試名額。
祖父還說,朝廷對南雍過于忽視,南雍鄉試名額削減太過,有損南雍體面。
若是衆人聯名籲請,朝廷有可能增加名額。
祖父這些話,他當時就受到啟發。
于是,他才苦心策劃,搞出一個菊社。
他相信,以自已等人的顯赫家世,菊社完全可能一統南雍。
徐晉元忽然道:「此事之成敗,在于菊社之壯大。
菊社成立僅一天,就有幾十個社員,可謂旗開得勝,首戰告捷。
」
「但這還不夠。
咱們還要花錢。
嗯,我等要聯絡幾個商人,讓他們出資贊助,有了銀子打底,菊社就能後來居上,無可匹敵也。
」
幾人相視一笑,都是信心滿懷。
王瑞芳啪的一聲打開扇子,大冷天的扇了兩下,說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十幾年,不是幾百年。
時不我待啊。
青矜之志,以待芳華。
趁着年少,何不大事為?」
「君子懷器,又何必屈身守己?」
王瑞芳又道:「朱寅的靠山,也就是莊廷谏和海瑞。
是莊廷谏的幫忙,
他才能進入國子監,其實也是關系戶。
」
『海瑞已經去北京了,幫不上他。
就算能幫,海瑞也不會徇私。
至于莊家,雖然有些勢力,但還不夠看。
」
董釋點頭道:「他能有多大來頭?他要是有來頭,也不會天天帶着那個女嬰上學。
顯然,他家裡不但沒有長輩,沒有兄弟姐妹,連個可靠的奴仆都沒有,那女嬰都沒人照顧。
」
王瑞芳等人也深以為然。
這也是王瑞芳看不起朱寅家世的原因。
一開始,朱寅帶着女嬰上學,他還以為是曲道媚時丶詭行邀名。
可是後來發現,不是那麽回事。
應該真是那女嬰缺了可靠之人照顧,朱寅才無奈的帶她上學。
這種人,不可能有多大來頭。
他們不知道,朱寅帶甯清塵上學,不是因為沒人照顧,而是因為得罪了鄉中豪強,怕甯清塵出意外。
王瑞芳等人太自大了。
倘若他們去鄉下調查朱寅,仔細刺探朱寅的底細,或許就能聽到一些猜測。
但城裡和鄉下是兩個世界,他們哪裡會知道青橋裡的風言風語?就是青橋裡人,也隻是猜測朱寅和鎮守府有關系。
王瑞芳忽然露出一絲猥瑣的笑容道:
「我聽說,莊廷谏有個女兒,冰雪聰明,容貌美麗,因為自視很高,眼下還沒有定親。
我要是去下聘禮,保管能成。
」
「要是和莊家結了親,我一句話,莊氏就會抛棄朱寅。
朱寅沒了莊氏的支持,考試名額都拿不到。
神童?我讓他幾屆下不了場,無法考試。
」
董釋笑道:「我倒是知道莊氏那個女孩兒,名叫莊姝,的确冰雪聰明,
但也是眼晴生在頭頂上。
當然,菊君一出馬,這親事多半能成。
」
王瑞芳站起來,像模像樣的負手而立,傲然說道:
「風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瀾之間!」
「所謂衆志成城。
這件大事,我等就幹了!」
「下大棋!」
第二天,朱寅一到國子監,果然整個南雍都在流傳他和王瑞芳的賭約之事。
一個賭約,被王瑞芳不講武德的操刀,在他沒有同意的情況下成立了。
同時得知,王瑞芳已經成立菊社,很多人趨之如骜。
「朱寅師弟。
」董釋看見朱寅,立刻出現在朱寅面前,語氣溫柔的說道「菊君師弟和你下了賭約,看看明年鄉試,誰的排名更高。
這也是激勵之法,一起進步之意。
」
「稚虎也有神童之名,不會拒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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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寅仰頭看着十四五歲的董釋,冷笑道:「你們都鬧得沸沸揚揚了,我拒絕還有用?」
「竹子不開花,就能捅破天。
可是竹子真能不開花麽?」
董釋笑道:「君子和而不同麽。
稚虎師弟多心了,隻是彼此激勵的賭約而已。
稚虎若是覺得為難,自可當衆拒絕,值當什麽?」
商陽站起來冷笑道:「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