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咦,好像也沾染了貓的習性嘛。
她不禁又想,如果他回到自己本體身上,又會形成什麽樣的情景呢?
是他吞并了他,還是他吸收了他?
抑或者,兩人完美融合,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姜暖越想越覺得怕怕的,剛回過神,那隻藕白色的丸子就撲通一聲落在了她盤子裏。
秦王的筷子在她盤裏點了點,姜暖連忙謝恩,捧着盤子小口小口吃起來。
她确實愛吃藕制物,似乎原主也一樣,這是她目前找到的她們之間唯一的共同點。
沒想到他竟關注到了這點。
姜暖心裏突然暖了起來,眉眼間不經意流露出發自內心的溫柔與缱绻,身體也不由自主往秦王身邊傾靠,像隻快樂又雀躍的小鳥。
而這一切,都被對面的成蟜收在眼底。
他神色複雜地盯了一瞬,就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無端漫起的一片陰翳,用筷子夾了一大塊魚肉,慢條斯理吃起來。
他們幾乎無聲地吃了一刻鐘,其間僅有的交談便是關于鄭國渠的。
秦王與成蟜都堅持要修渠,但宗室那邊認為鄭國作為韓國安插已久的奸細,一開始就動機不純,日後更不會誠心歸順,堅決反對他繼續修渠。
此事便是秦王與宗室之間唯一的分歧,近來令他煩惱不已。
每當這時,他就忍不住感慨,相邦雖然可恨,但在謀事方面還是很有眼光和遠見的,他也堅持認為渠必須修,而且還要全面細緻地修。
如此一來,自己便被架到了一個尴尬的處境。
如果鼎力支持相邦,那便是打宗室的臉,讓無比期盼、支持他親政的叔叔大伯們心寒;可如果不修渠,那麽日後開戰後的糧食供應便無法充足,存在很大的變數。
他從不做不确定的事,因此渠是必須要修的。
不過如今,成蟜站了出來,為他與宗室周旋,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畢竟他也是宗室中重要人物,雖然年輕,卻是先王之子,又與驷車庶長(宗室族長)關系親密,話語權還是很足的。
況且他與秦王先前由于各種原因,有過王位上的争奪,如此他都能站出來支持秦王,想必修渠确實很重要。
宗室中有人開始松動,認為修渠似乎是對的,他們得有點遠見,不能盲目反對。
姜暖側耳聽着,嘴裏嚼着蓮藕丸子,趁t他們交談,探出筷子尖為自己夾了幾塊“龍肉”,若無其事堆在盤子裏,時不時咬一口,表現出時刻在做着什麽的樣子。
別說還挺好吃。
父親還真有一手。
“鄭國渠還是要修的,說不定可以福澤千秋萬代呢。
”她忍不住插嘴道。
“鄭國渠?”秦王側過臉看她,眼神疑惑。
完了,姜暖心裏一驚,暗罵自己嘴巴沒把門的。
斜對面,成蟜深邃地瞥了她一眼。
然而秦王唇角,卻淡淡地漾開笑紋:“你倒挺會起名。
這個名字不錯,若是日後修成,便叫‘鄭國渠’吧。
”
姜暖連忙埋下頭,有種愧不敢當之感。
又過了一刻鐘,成蟜終于告辭離開,并無半點拖延時間打斷她計劃的意思。
其實她來章臺宮統共才半個小時,可她卻覺得好像過去了小半天。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吧。
你來找寡人,到底所為何事?”
秦王抖了抖長袖,從案邊站起,負手立在一旁,目光自上俯下,将她籠罩。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如山如嶽,即便什麽也不做,也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更別提他還有一雙幽深銳利的長眸,淡淡掃來一眼,便能将人的心思猜出個□□成。
姜暖睫毛簌簌,也如風中楊柳般站了起來。
這倒不是裝的,是真的跪久了腿麻了。
“王上,妾是來認罪的。
”她垂下腦袋,誠懇又綿軟地說道。
良久的沉默。
她略感不安,擡起眼眸,與他投來的注視直直撞上。
話既已說出來,便無法再打退堂鼓了。
她努力梗着脖子,和他對視。
“何罪?”他終于開了口,嗓音辨不出情緒,眸光始終覆在她臉上,漸漸的變得沉重冷凝。
姜暖撲通一聲跪下,認罪姿态無比虔誠。
“妾并不是芈蓉。
”她盯着秦王露出袍底的靴尖,“妾的本名叫芈蓮,蓮花的蓮;妾的父親也不是昭平君,而是楚國公子熊考。
這事華陽太後并不知情,都是昭平君與楚王私底下謀劃的。
”
她一口氣說道,停頓了良久才敢擡起面容,望向他的臉。
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
雖然能看出震驚的底色,但奇跡般地就是沒什麽明顯的表情。
她有點害怕他這個樣子,情願他吼她,拿手捏她下巴,也不願他以這種暗流湧動的眼神審視她、解剖她,就像是一把刀子在她每寸肌理下遊走。
他并不出言,姜暖越發不安,腦子開始混亂起來,她咬了咬唇,開口道:
“王上,妾因為失去記憶,也是剛剛得知的這件事。
先前為何一直隐瞞,妾真的記不住了,但這次妾一問明白緣由,便立刻來向王上坦白。
請王上明鑒。
”
她說得很誠懇,足以令人任何人動容,然而他仍沒有太多的情緒湧動,慢慢朝她踱來,在她面前立住,玄色袍服的一角輕輕擦過她面頰,令她感到一陣蒼冷的肅然。
“芈蓉,”他頓了頓,居高臨下望着她,眼底升起一抹猜疑的神色,“你今日來向寡人坦白,到底是因為不想隐瞞,還是隐瞞不了了?”
姜暖背上一寒,準備了很久的關于父親身份的說辭,一個字也沒能得到機會說出來。
她無論如何也沒料到,他會如此敏銳地直切要害,根本不給她迂回與喘息的機會。
莫非他早就知道實情了?
不不,不應該。
她的政治頭腦雖隻有初中生水平,直覺卻很準,王上的神情她雖然猜不透,但可以篤定,他事先并不知曉,否則便不會用那種淩遲般的剖析眼神,一刀一刀地剜着她了。
是她太低估秦王,高看自己了。
也是她太自以為是,以為僅憑那些床榻之上的厮磨纏綿、深刻交融,便足以讓她以為摸透了他的心。
她高估了他對自己的寵愛,也忽略了,她的失憶,并不能代表一個全新的開始,即便他不止一次如此承諾過。
他的心裏,始終系着一個死結。
一個她曾經欺騙過他的死結。
而如今,她又準備在他心中打一個結,其所造成的後果,怕是毀滅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