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為了讓張居正和海瑞能出大力。
自己又何必接連将攤丁入地、官民一并納糧、耗羨歸公這三樁事情抛出來。
這三件事那就是三根麻繩。
現在已經套在張居正和海瑞兩人的脖子上了。
既然脖子上套了繩子。
那自然要如同村頭拉磨的驢一樣,不分晝夜的用。
不然豈不白費了自己這一番功夫。
引着兩人好奇的目光。
嚴紹庭攤攤手笑道:“叔大兄、剛峰兄,雖然我等今日所議諸事,以我等當下之力,加之西苑……恐難以施行,但我等卻未嘗不可先行一步,以期為将來鋪墊好基礎。
”
一心想着要再造大明的張居正頓時眉眼一跳。
“如何鋪墊,你究竟想做什麼?”
海瑞也說:“别再賣關子了,今日潤物說了這麼多,恐怕都是為了等着現在這一刻吧。
”
雖然他短于謀政,可眼光卻是不差。
今天談論了這麼久,若是海瑞還沒有反應過來嚴紹庭的目的,那斷然是不可能的。
嚴紹庭笑着擺擺手:“我等今日所議之事,其根本皆在田地之上,所求目的便是讓百姓能生計逐漸富裕,至少也能養家糊口。
所以,雖然現在不能成疏上奏朝廷準允諸事,但我等卻可先在這江南諸府,施以計謀,以圖能将江南諸府權貴大戶所占田畝清退還于百姓。
”
轉了一圈。
話題終于還是重歸清退田畝的事情上。
張居正不禁眉頭皺起。
海瑞也是張張嘴,卻無聲音發出。
這繞來繞去,似乎問題又回歸原點,難題也重新擺在了他們的面前。
要是能輕易讓地方權貴大戶清退過去侵占的田地,他們今天那也不會議論這麼久,最後還是以容後再議而結束話題。
海瑞更是直接說道:“潤物,這說來說去,到底還是難處一如既往。
想要清退大戶侵占田地,非是我等今日所議之事得到仁君和朝廷支持而不得行。
可當下我等也已經明曉,今日所議之事當下難以成行,如此又如何能将大戶侵占的田地清退給百姓?”
繞了一個大圈子,最後還是辦不成事。
海瑞頓時有些憋屈,而且還有些惱火。
張居正目光轉動,卻是輕咦一聲,側目看向海瑞:“雖然諸事不能成行,但潤物所言卻也未嘗不能做到。
”
“這話又怎麼講?”
海瑞當真是急了。
嚴紹庭笑着拉了海瑞一把,随後解釋說:“我這一趟南下,途中便有錦衣衛千戶朱七探聽得知,剛峰兄和叔大兄如今正在蘇松兩府常駐,叔大兄前些日子更是親自坐鎮松江府,帶人清丈松江府田地究竟歸屬于何許人等。
”
海瑞點點頭,臉上露出些許的不好意思:“這事當初是我強拉着叔大去做的。
”
張居正在一旁哼哼了兩聲,瞥了海瑞一眼。
那眼神大抵是在說,你老海還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啊。
對于這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情,嚴紹庭隻是微微一笑。
他繼續說:“這件事并不需要朝廷出面點頭準允,乃是我等在地方上為官者權責範圍之内的事情。
清查治下田地,厘清田畝歸屬,皆為地方治民官可行之事。
”
張居正這時候已經反應過來了。
“你是要在江南諸府厘清地方田畝歸屬?”
嚴紹庭點頭嗯了聲:“确如叔大兄所言,我欲将應天巡撫治下合計十二州府田畝歸屬整理成冊。
”
見嚴紹庭果然要如此做,張居正立馬轉頭看向海瑞,眼神中帶着幾縷得意。
當初是海瑞将自己拉下水,推到了松江府去清查當地田畝歸屬。
現在嚴紹庭來了。
便直接要将海瑞這個應天巡撫給拉下水,厘清整個應天巡撫治下十二州府的田畝歸屬。
當真是天道好輪回啊!
張居正憋着笑,準備看海瑞的好戲。
海瑞卻是眉頭皺起,不解道:“我知江南諸府田畝侵占盛行,但為何要先選此地,而且便是将這些州府田畝歸屬查清,又如何能讓那些權貴大戶清退過往所侵占的田畝?”
這時候已經不用嚴紹庭開口解釋了。
一直在旁看熱鬧的張居正,立馬笑着開口:“其一,因為剛峰兄正正好就是管着這江南十二州府的應天巡撫。
其二,想必便是江南諸府乃是我朝商賈最是興旺,作坊最多,不少百姓都已不再以耕種為生計來源。
因此,潤物如今總理江南六省錢糧倉儲之事,卻會獨獨先選應天巡撫衙門轄下十二州府先行厘清田畝歸屬的緣故。
”
“叔大兄高見!”
當海瑞還在思考這番話的時候,嚴紹庭已經是沖着張居正誇了一句。
張居正卻是笑着搖搖頭:“不過我倒是也不曾明白,單單是清查出應天巡撫轄下這十二州府的田畝歸屬,又如何能倒逼那些侵占百姓田地的大戶人家将這些田地都清退出來呢?”
嚴紹庭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人言可畏,名利不可兼得。
”
這話一出,猶如是賣了一個大關子一樣,引來張居正和海瑞兩人皺眉,面露疑惑不解。
嚴紹庭沒有急于解釋詳盡,而是看向張居正,問道:“不知到如今,叔大兄在松江府清查田畝歸屬,如今已經查到何等地步?當地田畝,又以哪些人家所占最多?”
這問題似乎是有着明确的答案。
但問題,卻又顯得有些尴尬。
即便是海瑞,也不禁看向了張居正。
雖然當初是他将張居正拉下水讓其去查松江府的田畝歸屬,但直到現在他也沒有主動詢問松江府的情況到底如何。
他的眼神中,帶着些好奇,似乎是同樣希望今天能得到一個準确的回答。
張居正見兩人都如此看着自己,不免微微一歎。
他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容:“想來你們其實也都清楚,松江府所占田地最多者,非是旁人,乃是我昔日裡的那位先生,當朝内閣次輔徐階。
”
其實不用查都清楚,徐家會是松江府侵占田地最多的人家。
但是。
張居正心中不免有些悲涼,因為自己親自查了一遍後才發現,原來自己那位老師家中所侵占的田地,竟然是那般的多。
他搖着頭歎息道:“不瞞二位,過往我雖然知曉一些端倪,也心中明白徐家在松江府定然是有侵占百姓田地,迫使百姓淪為佃戶,為徐家耕種。
但實話說,若非這一次剛峰讓我去查松江府,我亦不可知,徐家竟然已經有了半府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