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猶豫起來的王廷,忽的目光一閃。
他已然是瞄上了李幼滋,低聲道:“李府尊,這件事終究是落在淮安府,你是淮安知府,嚴紹庭今日要如此做,可是全都壓在你淮安府衙了啊。
”
李幼滋立馬看向王廷,眼神閃爍不停。
半響後。
他才面露笑容,卻是一抹譏諷。
“王督憲。
”
王廷雙眼收縮,神色凝重。
李幼滋卻是繼續笑着說:“雖說這嚴小賊是奔着我淮安府來的,可督憲也别忘了,您那漕運總督衙門也是在我淮安府城裡頭。
漕運總督衙門雖是督辦運河,但督憲莫要忘了您也是巡撫這兩淮四府三州之地,本府人丁錢糧諸事,督憲也是有一份的!”
當王廷提及嚴紹庭今日之令,是要壓在淮安府的時候,李幼滋便反應過來,王廷這個老貨是要推卸責任了。
可自己如何能叫他真個掙脫出去。
生出這等事情,鬧不好就是一個自絕于江南,豈能自己一人獨扛?
被李幼滋當面戳破心思。
王廷也是不鬧,更無尴尬。
官場之上本就如此。
前一刻兩人可以同乘一條船,這一刻也能分道揚镳。
隻是見李幼滋如此說,一副硬要拉着自己下水的模樣。
王廷也隻能是沉着臉問道:“那你說,如今如何做?”
“如何做?”李幼滋冷笑了一聲,冷眼看向常盈倉方向:“還能如何做!他嚴紹庭手握皇上旨意,我等自不敢抗旨違令,但這等大事操辦起來卻也是耗費時日的,如今咱們就修書送往南京!”
想定主意後。
李幼滋仍是滿臉冷笑。
“還是那句話。
”
“出了事,天塌了,自有南京城裡那幫大老爺們去頂去扛!”
說完後李幼滋便又找來自己的幕僚師爺,吩咐再行修書,将當下這件事情成文快馬送往南京。
一番操作下。
這一日間,淮安府便是生生修書三份,快馬急遞去往南京城。
……
翌日。
已是過午時分。
天色将晚,天邊日頭橙黃。
坐臨長江的南京城外金川門碼頭。
對岸渡口船隻剛一停靠岸邊,便有一名來自淮安府的急遞飛身上岸,亮出駕帖便自碼頭上牽走一匹快馬,直往南京城内趕去。
而在其後。
江面上,亦有兩艘渡口官船,正在趕赴外金川門碼頭。
未幾。
這頭一道消息便被送到了南京守備衙門,交到了南京鎮守太監陳洪手上。
緊接着。
第二道消息,又被送到了南京總督糧儲衙門,一路送到了總督糧儲大臣楊宗氣案前。
等到最後一道消息入了城。
便是一路直奔南京留守衙門,最後一路輾轉,送到了還在玄武湖内一艘畫舫上正在飲酒作樂的魏國公徐鵬舉之手。
淮安知府李幼滋的三份書信,非往一處去,而是分别進了三處,卻也是有說法的。
頭一道書信,是說明揣測嚴紹庭駐留淮安府,這事對守備衙門鎮守太監陳洪來說,自然是要緊的。
畢竟這南京鎮守太監說到底是替皇帝看守陪都南京的,李幼滋将書信送到陳洪面前,無疑是在暗戳戳的舉告嚴紹庭不遵皇命,不奔赴南京上任。
那第二道書信,說的自然就是嚴紹庭可能插手淮安倉清查錢糧的事情,這事可不就和楊宗氣這個總督糧儲大臣有關了。
同理,最後一份書信送去南京留守衙門,交到魏國公手上,亦是因為嚴紹庭要整頓南京諸衛軍務,借機清查六省人丁戶籍和财稅賬目。
這是在問留守衙門和魏國公徐鵬舉的态度,他們南京諸衛是站在南京一方,還是會響應嚴紹庭的号令。
畢竟明面上看。
嚴紹庭這南下的頭一道命令,可是利好南京諸衛,那自然也是利好南京留守衙門和魏國公徐鵬舉等人的。
畢竟實打實的命令,那南京諸衛必然會實打實的将各衛缺額兵馬給補充齊全了。
兵強馬壯。
自然利好管理南京軍務的留守衙門。
這裡。
倒也是顯出了李幼滋這個淮安知府,便是面對嚴紹庭心中惶惶不安,可腦子卻還是沒有落下,知道事情該如何操辦。
而随着他這三份書信入了南京城。
南京城卻是徹底被他這三份書信給攪的人心大亂。
三份書信進到南京城後。
這天色便已經是徹底黑了下來。
宵禁時分,各座城門緊閉,城頭染着火盆,城内家家亮着火燭。
而本該熄燈的南京留守衙門,卻是燈火通明,人影穿梭。
衙門口,更是不斷的有那一襲襲紅袍、一頂頂烏紗帽乘轎趕來,魚貫而入。
門口的官兵打着哈氣,看着這些南京城裡頂天高的大老爺們舍了歇息趕來衙門,漸漸提起精神,心知今晚是要出大事了。
而在衙門裡。
留守衙門公堂上。
南京六部尚書、五寺卿、各司衙門的堂官也已經是紛紛入内。
就連白日裡便在城北玄武湖裡遊船尋了的南京留守、魏國公徐鵬舉,也不顧渾身酒氣和疲倦,眉頭凝重的坐在堂上主座。
徐鵬舉神色煩悶,滿臉的煩躁,盯着眼前一個個站在堂下,皆是面色不安來回踱步的各部尚書各司正卿們,心中愈發沉悶。
可在場的南京各部司堂官們,卻哪裡顧得上看徐鵬舉的臉色。
如今淮安府那邊出了這等大的事情,今晚他們這些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被這事給壓住了。
十多人三五成夥的,神色凝重而又不安,依着往日的關系遠近小聲的嘀咕議論着。
陪坐在徐鵬舉下手位置的臨淮侯李庭竹和豐潤伯曹文炳對視一眼,兩人都默默的看向到了此刻也不發一言的徐鵬舉,兩人心中盡是無奈。
誰讓他們攤上這麼一位草包國公爺呢。
而正好這位草包國公又是如今的南京留守。
按道理來說,南京各部司衙門,卻是在留守衙門之下,又受守備衙門裡的鎮守太監監督。
加之現在這件事情,是嚴紹庭要将南京諸衛缺額兵馬補全了。
事情是落在南京諸衛,那便是要留守衙門說話的。
可現在這位草包國公,隻怕還在想着他們家玄武湖上的畫舫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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