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浦常盈倉外的官道上。
李幼滋滿臉苦澀,懊惱不已。
衆目睽睽之下,他滿面痛心疾首,手掌握拳不斷的砸向自己的胸口。
“這個天殺的嚴紹庭!”
“是要活生生扒了咱的皮啊……”
“天殺個奶奶的!”
“老子這條命早晚要折在他手上。
”
在李幼滋的身邊,漕運總督王廷亦是滿目惱火。
他瞪着雙眼看向遠處已經走進常盈倉的嚴紹庭一行人,重重的啐了一口。
“姓嚴的沒一個好人!”
罵了一句後,王廷轉頭看向李幼滋:“李府尊,如今咱們兩可是被他給真真的架在火上了呀!”
李幼滋怒哼道:“可不是被他架在火上烤了。
”
這位堂堂一府府尊,如今是滿臉的咬牙切齒,恨不能将禍主嚴紹庭給生吞活咽了。
王廷更是滿心不安:“我就說他為何這幾日一直不走,原來是等在此處。
那日白蓮教逆賊行刺一事,到底還是成了他手上的把柄!”
這一刻。
這位過去風雲無比,手握重權的總督漕運的重臣,心中滿是無奈和擔憂。
李幼滋臉上挂着濃濃的憤懑:“是讓他是皇上欽點的欽差大臣。
朝廷的旨意,他嚴紹庭總理江南六省錢糧倉儲、提督南京軍務、巡撫六省地方。
如今他要整頓南京諸衛軍務,皆在其職權之内。
可他這分明是奔着清查咱們江南六省人丁和過往财稅賬目去的!”
嘴裡滿是憎恨。
可李幼滋心中卻又盡是膽寒。
對于嚴紹庭今日這一手行令,李幼滋即便再如何惱火卻也無濟于事。
朝廷的旨意就擺在那裡。
嚴紹庭提督南京軍務,那麼整頓南京諸衛軍務,從地方上抽征合格丁壯補充南京諸衛缺額,這就是在人家的權力範圍内。
但嚴紹庭的目的就是為了整頓南京諸衛,将各衛缺額兵馬人數給補齊嗎?
顯然不是。
目的就是奔着後面的話去的。
清查六省人丁戶籍。
清查六省财稅賬目。
王廷臉色陰沉,深深的望着前方運河旁倉牆高聳巍峨的常盈倉。
他語氣低沉:“此舉便是指東打西,他嚴紹庭要清查六省人丁戶籍和财稅賬目,卻要單擰南京諸衛缺額出來說事。
如此便是公道之事,是為了朝廷當差做事,誰人也不能說個不是。
”
“何至于此啊!他嚴紹庭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幼滋臉色難看至極,拍着大腿道:“南京諸衛就是個借口,可這個借口好啊!抽征地方丁壯,自是要清查地方人丁戶籍。
補充南京諸衛缺額,那邊自然是要多開軍饷軍糧,如此他便能光明正大的清查各地财稅賬目。
”
一番分析。
李幼滋不禁愈發膽寒:“嚴紹庭此子雖然年紀輕輕,卻是不動則已,一動便招招緻命啊!”
王廷挪了挪嘴。
他對李幼滋所說的,現在自然是無比認同。
不過李幼滋卻是立馬又憤恨不已的說道:“可這天殺的嚴紹庭,千刀萬剮的賊,分明是奔着南京去的,可他這個天殺奶奶的怎麼偏偏就要把咱們淮安府給推出來頂鍋啊!”
說完話。
越想越氣的李幼滋,轉頭左右看了一圈,憤憤不平的走到路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位堂堂一府府尊,此刻也顧不上什麼勞什子官體了,滿心的煩悶和惱火早就沖昏了頭。
王廷看了眼,亦是無可奈何的長籲短歎着搖頭,走到了李幼滋身邊。
李幼滋如此憤懑,他又何嘗不是。
話說嚴紹庭今日的行令,雖說是奔着南京和江南六省去的,是要查六省人丁戶籍和财稅賬目。
若真是如此,直接奔着南京去便是。
但偏偏他在淮安府馬頭鎮遭了白蓮教逆黨行刺。
這就給了嚴紹庭一個天大的借口和理由,而且光明正大無比。
沒見先前那名錦衣衛的缇騎最後又是如何說的?
淮安府轄下這馬頭鎮和清江浦乃是運河重鎮,緊要無比。
可偏偏就是這等緊要之地,在嚴紹庭南下赴任駐步的頭一天,就遇到了白蓮教逆黨的行刺,這裡面說明了什麼問題?
說明淮安府剿賊不力啊。
亦說明江南白蓮教逆賊是何等猖狂,全然無懼官府官兵。
那嚴紹庭上書朝廷請建清江浦所,便是正當合理的訴求了。
甚至明面上可以說,他嚴紹庭是大大的公忠體國。
至于說什麼将清江浦所置于稅兵衙門之下,這都無所謂。
關鍵是這件事給予了嚴紹庭要整頓南京軍務,補充南京諸衛缺額兵馬一個絕對正當性的理由。
從淮安府以點帶面的破局。
那麼淮安府就得要先行清查人丁、整理财稅賬目,編練清江浦所。
一切都是如此的正大光明。
且從頭到尾,嚴紹庭都是在職責範圍内拿着聖旨行事。
王廷一聲輕歎,亦是不管自己總督漕運的身份,跟着坐在了李幼滋身邊。
他連歎帶着搖頭:“可是如今咱們卻是拿他嚴紹庭分毫不用啊。
那所謂清江浦所,是他上書朝廷請建,可白蓮逆黨行刺的事情卻是實實在在發生了的。
”
李幼滋冷哼了聲,神色很是憤憤不平。
王廷瞄了一眼,低聲道:“為今之計,咱們也隻能聽他之命,抽征府内丁壯,将這些年财稅賬目理出呈閱給他。
”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聞言之下,李幼滋立馬站了起來,斷然出聲拒絕。
王廷擡頭看向對方。
李幼滋卻是臉色鄭重道:“督憲,若是你我二人當真今日便聽了他嚴紹庭的令,可知你我二人将會如何?”
王廷眉頭皺緊:“如何?難道咱們還能抗旨不成?”
李幼滋頓了一下,臉色愈發難看,最後更是滿臉沉痛:“可若是你我二人當真從了他嚴紹庭,便是從此自絕于江南啊!”
自絕于江南。
王廷身子一震,眼裡露出一抹驚恐。
“是啊……”
他一聲長歎,臉色如蠟。
他和李幼滋兩人若當真在淮安府遵了嚴紹庭的令,開始清查府内人丁戶籍和财稅賬目,那無疑是背刺了整個南京方面。
可不就等于是自絕于江南了。
王廷不由開口:“聽令不是,不聽令也不是,你我二人如今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