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擡起頭,有些老眼昏花的樣子,眯着眼看向珠簾後發問的皇帝。
随後他慢吞吞的轉頭看向高拱。
“陛下問天下人丁的事情,該是問掌戶部事的高閣老才對。
”
嘉靖的目光立即順勢看了過去。
高拱隻能開口道:“回禀陛下,大明立國已有二百年,國初人丁六千五百萬,成化朝清查亦是如此,但至今也有百餘年,臣以為天下人丁定然是有所增長的。
”
等到高拱說完之後。
嚴嵩這才開口道:“想來也是如高閣老所言,這天下人丁,大概是有所增長,隻是到底增長了多少,還是要好好的查一查,才能清楚。
”
首輔一如既往的體察聖心。
随便一開口,就丢了一個台階給皇帝。
嘉靖順勢抖袖揮手道:“那就好好的查一查,讓戶部去查,查清楚,查明白了,各項稅課依照成例交代下去。
”
皇帝一開口。
最先跳出來的竟然是戶部尚書高燿。
隻見高燿面帶喜色,躬身抱拳道:“陛下聖明,戶部自當好生當差做事,查清現今天下人丁幾何!”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
這幫人整日裡争權奪利的,都不知道顧及顧及戶部這個錢袋子裡還有沒有餘糧。
不過現在。
高燿覺得自己還能在戶部多幹幾年。
畢竟今年朝廷就能從海外的絲綢生意上,再得七百萬兩的尾款。
現在又可以清查天下各道人丁。
到時候哪怕隻是增長個千把萬人丁,隻要讓這些人開始繳納各項稅課。
戶部就又能多一筆稅銀。
錢多了。
自己這個戶部尚書的腰杆子才能硬起來啊。
往日裡?
堂堂的戶部尚書,隻有當孫子的份!
不提也罷!
見高燿這般熱情。
嘉靖臉上露出笑容,他緩緩站起身:“那就好生去做事,今日諸事依照諸位議定降旨行文照辦,清查各道人丁尤為緊要,不得有誤,各司官吏不得阻攔。
”
說完之後。
嘉靖這才想起來,為何要清查天下各道人丁。
他緊接着說道:“待各道人丁查明,戶部移交賬目,禮部會同内閣敲定兩京一十三省定額取士數目。
”
張居正當即躬身。
“臣領旨謝恩。
”
嘉靖這時候側目看向呂芳。
呂芳當即開口:“諸位自回本部衙門當差做事吧。
”
嚴紹庭聞聲上前攙扶起老嚴頭。
由嚴嵩帶頭,躬身作揖。
“臣等恭送陛下。
”
嘉靖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裡。
進到了内殿,竟然是喜難自抑的揮舞着雙手。
而在殿前。
衆人則是心神各不相同的魚貫而出。
忽的。
在這萬壽宮宮門裡。
徐階臉色卻是驟然一變。
他看向已經在宮門外的張居正。
“順天府難道都忘了規矩了嗎!”
“閣臣尚在其後,爾等便已出得宮門?”
頓時。
整個宮門内外,氣氛頓時一滞。
而已經走出宮門的張居正則是臉色緊繃,轉身看向站在宮門後的徐階。
這個往日裡的先生。
攙扶着老嚴頭走在最後面的嚴紹庭,當即擡頭看向前面。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神色變動。
而嚴嵩則是手掌緊了緊大孫子的手臂,給了一個眼神。
張居正持身站在宮門前,望着當衆訓斥自己先于内閣走出萬壽宮的徐階。
他的臉色平靜不起波瀾。
可是心中,卻已經掀起軒然大波。
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自己往日裡的這位先生,今日能當衆以先出宮門這等荒唐的理由訓斥自己。
足以說明很多事情了。
他當即揮袍躬身,側身站在宮門一角。
“下官,順天知府,知罪。
”
“恭請徐閣老先行回閣。
”
說完之後,張居正又連連後退,幾乎是要貼到宮門下的牆上了。
徐階則是在衆人的注視下。
亦是面色不改,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階,跨過宮門下的門檻木,走出了萬壽宮,側目看向躬身在一旁的張居正。
徐階冷聲道:“順天府民生未定,民情如火,堂官當思如何治民一方,而非無端挑撥是非,攪動朝堂不甯。
本官為内閣輔臣,若視見京畿之地橫生變亂,自當奏請聖上嚴懲,若有大過,當以革除!”
說完之後,徐階當衆揮袍卷袖,長去萬壽宮外。
嚴紹庭看的是一陣目瞪口呆。
他不由側目看向攙扶着的老嚴頭。
徐階這是在和張居正斷絕師生關系?
若不然,徐階也不可能當衆說出這些話來。
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而非往日師生之間私下裡的諄諄教導。
隻是不論他如何想。
衆人已經是紛紛走出宮門,紛紛無視一旁躬身彎腰揖手行禮的張居正。
等到嚴嵩被嚴紹庭攙扶着走出宮門。
老嚴頭卻是拍拍大孫子的手,停了下來。
他看向張居正,面露笑容:“太嶽時任順天府,還是多加留意民生為好,隻是宦海沉浮,一時豈可表于一世?若有困惑,老夫願為開解。
”
張居正卻依舊是保持着躬身彎腰的姿勢,不發一言。
而在前面的衆人,則是心中一陣猜測。
這是徐階和張居正斷絕師生關系後,嚴嵩便立即投來招攬之意了?
首輔和次輔,當真是有意思。
老嚴頭見張居正不說話,也隻是微微一笑。
随後由着嚴紹庭攙扶着,走下台階。
隻是。
大明内閣次輔徐階,和往日寄予厚望的學生張居正之間的師生關系。
卻已經當着衆人的面斷絕。
這件事。
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傳到所有該去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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