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股隐晦的交流不過也就是瞬息,快到桑冀庭要再出聲嗆上幾句時,對手已經悠悠然地告辭,準備先行離去了。
桑冀庭:“?”
少年人隐隐察覺到他被排斥在外,但心底有些不明所以。
視線所及,他最讨厭的人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态靜靜伫立。
見他望來,甚至還溫和地颔首回禮。
與從前一般,淡然又氣人。
瞧得桑冀庭心下滋生出一股無名的火氣。
但偏偏,他如今還真的沒什麽立場去管。
說得多了,就像是管閑事,他隻能這麽暗戳戳地看着,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窺探着,隐藏着。
桑虞看他和看程岐的眼神,是不一樣的。
這個事情他早幾年便有所察覺,到如今,隻不過是加深猜測罷了。
心底的挫敗感更深,連帶着桑冀庭也有些沮喪。
偏偏這個時候,罪魁禍首臨走前還要喊他一塊兒,“許久不見,不知賢弟可否賞臉?”
桑冀庭:“......”
程岐就是料準了阿虞在這兒,他不會拒絕!
他們倆有什麽可聊的?!
蛇打三寸,片刻後,桑冀庭還是揚起了标準假笑,與桑虞寒暄完,先一步走了出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程岐就是不想他待在這兒!
既如此,那還裝什麽善解人意?
一般黑的烏鴉,還做作起來了。
心裏一通腹诽,身後,短靴碾地的動靜傳來,桑冀庭頭也未回,“說吧,什麽事?”他的語氣相當不客氣,方才在屋裏時又軟又輕的低啞音色,此刻全然是攻擊性,“別耽誤我時間。
”
“倒也沒什麽大事。
”
程岐聞言,倒是不慌不忙,走至少年身側,與人平行,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幽幽道:“隻是想提醒你,今時不同往日。
”
“我與阿虞月底便要成婚,你這麽三天兩頭打聽的,是不是太頻繁了些?”
這話說的極為巧妙,與從前帶這些長者姿态的勸告不同,這次,程岐完完全全是主人家的做派。
若是有不知情的旁人聽了,隻怕是會以為丈夫在規勸自家妻子的追求者迷途知返。
現狀雖然相似,但桑冀庭停在耳裏,語氣登時更加不客氣,“這還沒成婚,你便管上了。
”
程岐唇角微揚,“不是管。
”
他從不限制桑虞交友的自由。
隻是眼前這人......事到如今,心裏還倔着,拎不清形式。
“阿虞心軟,念舊情。
”程岐慢條斯理道:“一家人,總得是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這日子才能過得好。
”
桑冀庭瞅他一眼,語焉不詳,“你倒是博學。
”
自己家裏的日子過得一團糟,現在倒講起成功心得了。
稀奇。
而且......
這以前木頭又笨蛋的人,如今怎麽變得如此心機?
桑冀庭忍不住感嘆世事變幻,面上不經意流露出的嘲諷之意更重幾分,“你家中那些肮髒事兒,屆時別放到姐姐跟前礙眼。
”
程岐:“不勞你費心。
”
到底是小時候看着長大的弟弟,因此哪怕知曉對方對桑虞始終存在着非分之想,程岐的姿态都還是極為克制的。
但,經年累月的等待,美夢一朝成真,他身上的喜色自然是掩蓋不住的。
譬如當下,桑冀庭就是怎麽看怎麽煩。
話不投機半句多。
到最後,幹脆草草結尾,先一步離開了。
月上中天,夜晚,初春的風還有些涼,絲絲縷縷拍打在人的面頰之上,涼爽卻不那麽突兀。
程岐默默站在院中,擡頭去看——
圓月泛着泠泠光澤,灑下大片清輝,落至他身側時,恍然間,幾乎讓人以為是祝福。
大概是心情好,所以看什麽都格外順延。
去歲的春天,他還在為桑虞突然回到蘇州一事耿耿于懷。
當下,竟已然要達成夙願了。
午夜夢回時,程岐也忍不住會多思多慮。
過去,他向來是不相信什麽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一套說辭的,覺得過于假大空。
然而這會兒,他又是極為推崇這句話的。
或許人們都隻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但......
上天大約還是眷顧他了幾分。
否則,他此刻定與桑冀庭一般。
在回憶裏,數次刻舟求劍。
“家裏的事......”他忍不住自言自語。
低沉沉的嗓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程岐想到夏日時,牢中與桑宗彥約定時的場景,忍不住有些走了神。
若是伯父身體康健,不知是否還會願意把桑虞許配于他?
哪怕是別無選擇,是否......
也窺探出了他的真心呢?
說到底,是他程岐鑽了空子的。
他得對桑虞好才行。
再好一些。
更好一些。
回神,程岐無意識輕撫胸口,那裏,一顆心正如過去許多次那樣,砰砰直跳。
劇烈,熾熱,帶着成年人的愛意、情欲、責任。
同時,又帶着他的小心思、秘密和一切陰暗面。
跳動的心髒仿佛達成了某種觸及桑虞的名諱便存在着的規律,一下又一下,輕或重。
像是偏門信徒虔誠的誓言。
他程岐,要與桑虞共度餘生。
恩愛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