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想把他們的手都砍了,剛剛上前一步,雲意姿與他対視,緩緩搖了搖頭。
如今的情形,她百口莫辯,隻能束手就擒了,肖珏臉色漸漸陰冷下來,眼睜睜看着她被驚鵲衛們帶了下去,手指漸漸緊握成拳。
而周昙君也是欲言又止,臉色複雜。
***
雲意姿已在牢裏關了半個月。
身上穿着白色的囚衣,黑發淩亂,從肩頭披下,肚子發出咕咕的抗議之聲,好在很快,素折便被放進來探監,這是王後給的特許。
雲意姿第一時間卻不是用飯,而是用一些銀錢,請求看守幫她打了一些水,浸濕帕子,細細地淨過面後,才用起了飯菜,素折不能久留,與雲意姿說了一句話便離去。
在籃子裏,偷偷給她藏了一把梳子。
雲意姿很是欣慰,她的頭發确實需要好好地梳理一番,剛剛将木梳握在手中,便有人來看他了。
梁懷坤。
他特意讓人端了一把雕飾華麗的椅子,天光透入,照得他容色幽幽,整個人懶洋洋地坐在陰影之中,隔着鐵欄,好整以暇地觀賞着牢室內的場景。
雲意姿慢吞吞地梳理着長發。
沒有鏡子,她便用手指緩慢地勾勻,再用梳子打理,不多時,原本雜亂的長發便一縷一縷,柔順地垂落。
女子長發披散,穿着不算雪白的素衣,置身于這肮髒污穢的牢室中,本該是無限狼狽,可她一舉一動,莫不從容高雅,帶給梁懷坤無與倫比的熟悉氣息。
是十年後的雲姬啊。
隻是更加的青春、更加的冷漠、更加地令人……血液躁動。
梁懷坤抿了抿唇,嗓子有點幹渴。
他意味不明地一笑,手臂擡起,想讓獄卒打開牢門。
卻聽見柔緩低啞的音色,從她兩瓣蒼白的唇中吐出。
梁懷坤扭曲的笑意,一下子僵硬在了嘴角。
“是你吧。
”
雲意姿神态自若,仿佛沒有注意到他隐隐壓着欲色的眼神。
“在口脂中混入了毒藥,借我的手,令楚夫人身死。
”雲意姿偏了偏頭,鬓邊的發從耳上墜落,滑到雪白的頸邊。
她凝目,作沉思狀,“是想挑起周楚兩國的矛盾,坐收漁翁之利?隻是,會不會太過明目張膽了呢,您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長了呢?”
梁懷坤冷笑一聲,“果然聰慧。
不錯,是寡人,寡人需要安插一枚棋子,在大顯的後宮之中,雲姬不如猜猜,誰有幸做這枚棋子?”
雲意姿眼神一定:“梁懷菁。
”
梁國公主梁懷菁,那個紅顏薄命的女子。
雲意姿可不敢看輕她,從前在梁宮中,她便時常在未央殿內,與梁懷坤籌謀朝事。
此女若非死的太早,後期梁懷坤病重,朝政大權還不知會落到誰的手裏。
可他若将這樣一個女子送入王宮,豈不是大材小用?——不,也許,梁懷坤就是故意這樣安排。
距離大顯內亂要不了多久了,隻要梁懷菁入宮,周昙君倒臺隻是時間問題,以梁懷菁的手段,足以将後宮牢牢地握在手裏。
屆時與梁懷坤裏應外合,那麽日後的百國之主,也許還輪不到肖珏。
雲意姿想明白了一切,複雜地看着他:
“主公,天命不可違。
”
梁懷坤嗤笑一聲。
他摒退左右,懶散地靠在椅背之上,眯眼悠悠道,“何為天命?你又可曾相信天命?雲姬,你明明從來不信,否則,也不會做到将旁的女子做不到的事。
更不會那樣待寡人,虛情假意,将近十年。
若是按你所說,這世間真有什麽所謂的天命,那它給了寡人重新來過的機會,便是要寡人逆這乾坤、改天換命!”
梁懷坤忽然前傾,斯文的面孔上,彌漫着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郁:
“更讓寡人再一次與你相遇,雲姬,這才是天命。
”
他瞧着雲意姿波瀾不驚的臉色,換了一副面孔,語重心長道:“雲姬,我們為什麽不能試着重新來過?”
“你我相處十年,早已対彼此熟悉得不得了,又何需精心謀劃、舉步維艱?寡人待你如何,你難道不如?就算你対寡人無情,那也無妨,寡人能給你想要的一切,你什麽都不用做,隻需留在寡人的身邊,陪着寡人。
雲姬,寡人需要你,離不開你。
若你答應寡人,寡人定會用最尊貴的禮節迎娶于你。
”
雲意姿扯起嘴角,微微一笑。
“恕難從命。
”
“為何?”梁懷坤難得対一個女子如此剖白心跡,卻得她輕描淡寫的四個字,不由得大為愠怒,雙手握緊了扶手。
雲意姿嘆口氣,一臉“你難道不知道”的表情:
“因為,我厭惡主公啊。
”
不是憎恨,而是厭惡。
若是恨,那定然是與愛相対,可雲意姿対他隻有濃濃的厭倦,從不曾生出半點好感,她與梁懷坤相対而坐,平視着他,面色冷淡道:
“您還記不記得,那一年,您在參商殿中舉辦宴會,與您的臣子、将士同歡。
酒酣之時,您将您的後宮向他們敞開,隻說了一句,盡情享用?我可永遠忘不了當時,您的神情呢。
您呀,還真是荒唐。
”
雲意姿一邊回憶,一邊搖了搖頭,“您給我們每一位美人賞賜了一種酒,若不喝下去,便會被剜眼挖舌,您可還記得?啊,您一定是不記得的,畢竟,您從來都不将這些事放在心上。
那個時候,您的一位得力猛将,対,就是那個対您忠心耿耿、卻被您罵過醜陋魯鈍的大将軍,追逐于我,想要逼我就範,是我拼死,逃了出來,摔在結冰的湖面之上,苦苦掙紮。
若非一位女官路過,将我救下,我恐怕,已經死在那一夜了。
”
雲意姿将手腕露出,上邊環繞着一隻鐵制的鐐铐,淡淡的紅痕萦繞于腕。
“這些天來,我受了刑。
可是這些,都比不上,您那一次親手執刀,将這裏生生剜除。
”
雲意姿淡淡地說。
“主公,您知道我的疼痛麽?”她的手指,隔着布料從鎖骨緩緩滑下,指着靠近胸口,那個被紋上了“奴”的位置。
“那個時候,主公隻将我當成一個精緻的藝術品,最完美的收藏,不允許有半點瑕疵,所以才下得去手吧。
”
梁懷坤面色發白。
她說的輕描淡寫,他越聽卻越覺得心驚膽顫。
他也想不明白,為何那時會那般瘋狂,抱着流血不止的她,好似完全聽不見她的哭泣與哀求,好似沒有看到她因疼痛而顫抖的眼睫、蒼白的嘴唇。
隻有心髒因傷害了愛人而産生的疼痛,與扭曲的快.感,一波一波地沖刷着感官。
經由雲意姿的口中,那般波瀾不驚地陳述出來,沒有一絲多餘的感情。
她対他,早已不為所動。
不論做什麽,都是徒勞。
梁懷坤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啞聲道,“我,我再也不會了。
”他語氣蒼白無力,也不知怎樣,才能讓她相信。
“可是,主公,我累了。
”雲意姿淡淡道,“與您相対了那麽多年,早就互不相欠。
就此放過了我吧,也放過您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