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欲雪(5)
待醫官到來,為楚夫人診脈過後,卻是臉色慘敗地搖了搖頭。
“楚夫人,已然氣絕。
”
待氣絕二字落下,周圍頓時陷入沉沉的寂靜。
王上更是一瞬間臉色鐵青,甩袖匆匆上前,往楚夫人的餐盤中看了一眼:
“她吃了什麽?”
楚夫人的貼身婢女跪在地上,渾身不住地抖索,半天說不出成句的話來。
雲意姿也看了一眼。
說起來,這楚國夫人當真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她繡着百蝶的袖口翻了上去,露出手腕一點皮膚,仿佛上好的玉石,聽聞她的才情,亦是衆多妃嫔之中的佼佼者,如此年紀便香消玉殒,不得不叫人扼腕嘆息。
宮裏頭也是晦氣,三天兩頭地死人,醫官心裏腹诽了兩句,施針以後,将手指摁在了楚夫人的氣管之上,微微用力,女屍的口一張,一個裹着唾液的東西,便從她青紫色的唇邊滾落了出來。
醫官将那物置于手心,用銀針挑動,細細觀察之後,方答王上道:
“回王上,小臣斷定,夫人身死,乃是因她食用的蝦仁之中有毒。
”
“毒?”王上一擰濃眉,勃然大怒道:
“百國宴會之上,怎會出現有毒的食物,負責飲食的監官何在?”
話音一落,窸窸窣窣之聲傳來,一名侍內連滾帶爬地從人群中撲跪而出:“王上息怒,請王上息怒……奴才也不知曉,這是怎麽回事啊!宴會上的每一道菜品,都有專門之人試吃,沒有發現纰漏,絕対不可能出錯的啊!”
他惶然無比,嘴唇翻白。
“還要狡辯?分明是你監管不利,當受極刑。
樊如春!”王上揉着額頭,煩躁之态溢于言表,周昙君驚訝地看他一眼,她印象中的王上向來溫和仁慈,何時變得如此暴躁易怒,不由得握住他骨節分明的手,“王上息怒。
”
王上眉宇間竄動的燥意并未減輕,手握成拳,在唇邊輕輕一咳,肺腑中的血氣一股股上湧。
醫官搖了搖頭,作思索之态:“王上,依小臣看來,實則,并非是食物被直接下了毒。
蝦仁本身無毒,”他用手指撚起一點膏狀物,暈開輕微的紅色:
“隻因為,楚夫人唇上的口脂中混合了一物,此物無色無味,本身沒有毒性,若與魚蝦之類的食物相遇,便會引發劇毒,随着口涎流入喉中,藥石無醫。
”
他說罷,問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婢女:
“敢問這口脂,夫人是從何處得來?”
那婢女害怕不已,醫官問了兩遍,她才顫顫巍巍地擡起頭,想了一會兒,忽然直直看向周昙君,厲聲叫道:“回王上,夫人今日所用的口脂,乃是、乃是王後娘娘!是王後娘娘之前特意賞賜給我家夫人……”
“你!”周昙君沒想到竟直接被這婢女給攀咬住了,大驚,忍不住站了起來,沒錯,這口脂是她命人賞賜給楚夫人的,身為後宮之主,哪怕私底下鬥得雞飛狗跳,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好,所以在繼任之初,她才給妃嫔們都賞賜了一些小玩意兒,賞賜給楚國夫人的便是幾盒胭脂,然而,這口脂,分明是——
還沒來得及說話,身邊人影一閃,周嬷嬷搶先站了出來,狠狠指向正在臺階下跪着的雲意姿道:
“奴婢可以作證,此事與王後娘娘無關!楚夫人所用的這款口脂,乃是這個姓雲的婢女一手制作,親自奉入芳菲苑中,裏面到底都加了什麽東西,王後娘娘确實是絲毫不知,還請王上明察!”
周昙君雙手交握,臉色不明。
雲意姿則是擡臉,緊盯着一臉忿忿不平的周嬷嬷:
“王上,奴婢确實是做了一些口脂無疑,可不僅奴婢用過,王後乃至媵人姐妹們都在用,卻未見什麽差錯,緣何到楚夫人這裏,便出了問題。
其中定然有什麽蹊跷!”
話音一落,一聲厲喝傳來,原來是楚國的使者踏着長靴,拔劍而出。
他臉上橫肉猙獰,憤怒道,“請王上速速下旨賜死此女,為我國公主報仇!”
“梁國公這是做甚?”
王炀之緩緩從座上站起,一甩寬袖,皺緊了長眉,“百國佳宴,豈能如此舞刀弄棒,莫非貴國有意看輕,視我大顯王法為無物?”
樊如春得王上示意,也匆匆上前,苦口婆心地低聲告勸。
使者仍然瞪着一雙銅鈴大眼,半點不肯退讓。
燕國夫人一向與楚國夫人交好,先前為了対付周昙君,倆人也曾結為盟友。
她讷讷看了一眼地面躺着的女屍,誰能想到,上一刻還與她談笑風生的好姐妹,竟然就這樣斷絕了聲息,成為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她再看一眼滿桌佳肴,胃裏一陣作嘔。
王上的面色卻似沒有半分傷感,從楚夫人吃下那蝦餃暈倒,乃至身亡,燕國夫人就在一旁目睹了全程,自然也接收到了王上的情緒,卻隻有憤怒,沒有半點傷心。
他甚至連上前查看一下楚夫人的情況,都沒有。
燕國夫人呆呆地伫立着。
想到曾經王上待她們的濃情蜜意,不免感到心寒。
原來真的如同父母親所說,君王之愛,最是涼薄。
楚國的使者憤慨不已:“衆目睽睽之下,我楚國公主便這樣死了?王上總得給我們一個交代!既然不讓我殺,那還請王上将此女即刻押關至大獄之中,嚴刑拷問,我等相信,定能問出個所以然來!”他說着掠過檀望善一眼,飽含着濃濃的嫉恨。
如春風般,溫和嗓音再一次徐徐響起:
“我司徒之妻,豈能輕易便入了大獄,還請使者慎言。
”
使者一指屍體,沖王炀之臉紅脖子粗地喝道,“王司徒!您看清楚,這死的可并非普通宮妃,乃是堂堂大顯夫人、一國公主!難道,還要我等忍氣吞聲不成?——就算我答應,想必我們楚國國公也不答應!”
說着便舉劍走來,眼底已露了沉沉的殺意。
可還沒等靠近,白衣少年便身形一動,擋在了女子面前,泰然而立,眼神狠戾陰冷:
“你敢近她一步試試。
”
“你!”
雲意姿擡眉,少年背影筆直而颀長,白衣裹身,如同一座巍峨玉山,穩穩地擋在她的面前。
他微微側過身來,鼻唇線條精雕玉琢,眸光沉靜,以口型吐出,“別怕。
”
而後擡高下颌,堅定地與那使者対峙,氣勢半點也不輸。
他并不英武高俊,甚至稱得上纖細秀挺。
但是在這一刻,卻給人一種可以全然依賴的感覺。
不知為何,盯着這樣的肖珏,竟讓雲意姿想到一句話。
雖千萬人,吾往矣。
正僵持不下,王上拍案下令道,“此事幹系重大,在真相沒查清楚前,不能輕易定論。
隻是,到底與雲氏脫不了幹系。
”
他揉揉眉心,疲倦地揮了揮手:
“來人,将她帶下去,關入大獄。
”
“是。
”一聲令下,數名驚鵲衛圍了上來,毫不惜力地把雲意姿架起,看得肖珏頻頻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