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國宴(7)
王炀之看着倆人離去的背影,未作阻攔,他曉得來日方長的道理。
世間真愛之人是何種眼神,他自然不會看不出來,雲女郎并不像是公子珏所說那般,與他兩心相許,她看着少年的眼神中并無愛慕依戀,許是因着什麽緣故,才不得不虛與委蛇。
王炀之半點也不擔心,他一向是極有耐心的,眺望遠處一片桃花林,大概再過一夜便可全開了,這桃花名為“春水碧”,顏色比一般的桃花美豔,嬌貴至極,難以在洛邑的水土成活。
他初初移植入府中時,大半都因病害而死,家裏多次勸他放棄,他卻不信邪,早起貪黑悉心養護,從扡插澆灌,到除蟲修枝均親力親為,才将這一小片養活到了如今。
種花如此,人亦如此。
今日與她,算是重新相識,打破了原先對彼此的印象。
王炀之發現他們何其相似,都是對世人僞裝得和善友好,內裏卻是冷硬如冰。
他內心感到近乎般配的喜悅。
大抵世上所有特立獨行的人,對于同類總會産生發自本心的親近與溫柔,與其說是一種新鮮的嘗試,倒不如說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宛如身臨年少時那一場夢境,雲遮霧繞,他追随山鬼而去的那一瞬間,哪怕他清楚知曉林中有猛虎環伺。
他已看見,那野獸幽幽眼底的寒光,下一秒就要撲過來将入侵者撕碎。
可若能撷得薔薇細嗅,為道而死又有何妨呢,自從位列司徒以來,他一心撲在仕途之上,從未做過分毫越界之事,可是如今,他頭一次心生了要争奪什麽的渴望,這種渴望像是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急需用什麽填滿。
他微微眯起眼睛,回想起方才她一針見血,指出他本性冷酷時,那淺棕色雙眸中的忌憚與退卻,不禁流露出了笑意。
身後傳來樹葉被踩在腳底的咯吱輕響,王炀之并不回頭,薄唇微微抿起,“虞太尉。
”
虞執慢悠悠從陰影中踱了出來,腳步穩重,帶着習武之人獨有的威懾,王炀之斂去眸底異樣,沖他謙和拱手。
已近暮時,天色完全暗了下來,他們的臉色都隐藏在暗夜中看不分明。
王炀之心道,他這司徒府今日果真熱鬧,該來的不該來的全都到齊,還全不走正門。
“既非朝堂之上,便不必稱這些虛職了。
”虞執臉色古怪,摸摸下巴:
“方才來的可是燮國公子?”
他打量一眼儒雅溫和的青年,語氣也古怪起來,“沒成想你們師徒,還有這樣的嗜好。
”
學官與學生同争一女,何其荒謬?
王炀之面色不變,一派坦蕩: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虞執劍眉微挑,“究竟是怎樣的淑女,惹得王孫貴族競折腰?本侯倒是很想見上一見。
”
不過他也隻是說說罷了,方才隻看得個模糊輪廓,連那女子生得什麽模樣都沒看清,想來,不外乎是個以色侍人的奴婢,眼底一抹輕蔑劃過:
“看來今夜本侯來的對極了,不然就要錯過這一場大戲。
聽聞男人一生有三喜,升官發財死老婆,這第三件已成,想必司徒馬上就要青雲直上,位極人臣,怕是三公的位置,都容不下您這尊大佛了。
”
王炀之還是頭一回聽到虞執用這麽辛辣的語氣說話,想到那位嘉憐宗姬與他素有交情,更有傳言稱,越嘉憐與此人聯手,在先王的飲食中做了手腳,暗害了先王,隻是一直沒有确鑿的證據。
越嘉憐好歹是個宗姬,想來時不時給他傳遞些宮中消息不是難事。
今日因這麽一出,平白讓他損失了一個盟友,心有惱怒倒也說得過去,王炀之遂對這些言論笑而不語。
虞執從前與王上南征北戰,赫赫軍功在身,到底積威多年,根深蒂固,暫時不好撕破臉面。
他的手攏在玄黑的大袖之中,和和氣氣道,“禮既未成,王某仍是孑然一身。
”
他臉色溫和,一派平靜:
“何來喪妻之說?”
虞執聽他如此說,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司徒大人仍是如此豁達。
”
“能看破死生乃是虛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是讓本侯佩服佩服、望塵莫及啊!”他笑得爽朗,拍了拍王炀之的肩,眸底染上濃濃的厭惡之意。
王炀之不動如山,仿佛對他的惡意毫無所覺,輕揚唇道,“侯爺駕臨,寒舍蓬荜生輝,素來聽聞侯爺好酒,恰好,我以這府中的‘春水碧’與去歲的春雪,釀造了一壇桃花酒,正埋在後院樹下,迄今已有年整。
邀侯爺一同品鑒如何?”
虞執撫掌,豪爽道,“求之不得。
”
***
多日不見,雲意姿發現肖珏又長高幾分,這下看她完完全全是拿眼睛垂着,這種高度差造成了視線的不對等,她必須要微微仰頭,脖頸都泛酸,無端端有了幾分壓迫之意。
她不知走的好好的,他為什麽突然就把她壓在了院牆邊上。
旁邊就是一個垂花拱門,若是有人進出,豈不是剛好便能看見他們?
如同一個小小的牢籠,将她困在雙臂之間,眸底有幽涼的影。
長睫在眼角拓印一片陰翳,擋住了那顆暗紅的小痣。
“方才為何不掙脫。
”語氣憤恨。
“司徒大人拽得太緊了。
”
“他向你挑明心意,你又為何猶豫?”肖珏冷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