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月珰(5)
“公主當夜亦在,可以作證,”肖珏一點也不退縮,好像全然沒有顧忌似的,這世間的什麽都束縛不了他。
一雙眼睛十分明亮,漂亮漆黑的瞳仁裏裝滿雲意姿的身影,那微微的绀藍色仿若夜明珠的光澤,令人眩暈。
雲意姿心如止水。
他不再害怕暴露了她,會給她惹來殺身之禍了麽?感覺自己像是一塊被狼狗盯上了的肥肉,肖珏的眼神有一種勢在必得的不妙感,雲意姿的心一下子高高地提了起來。
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讓雲意姿的淡定維持不住。
“正是她救了小臣性命,我記得她的模樣,也記得她的聲音,我篤定——是她無疑。
”
肖珏斬釘截鐵地抛下四個字。
周昙君笑得僵硬又古怪,“那夜天黑,本宮可什麽都沒看清,也什麽都沒聽見呢。
”
“久聞公主謙遜之名,果然如此。
隻是此乃善事,公主又何須推辭呢?”肖珏話鋒一轉,向周昙君和和氣氣地作了個揖道,“小臣還未多謝公主令人搭救之恩。
”
“……”習慣了冷嘲熱諷的嘴臉,誰能想到肖珏突然來這一套,周昙君被噎了一噎,不知該如何應對,俏臉一時間陰沉下來。
雲意姿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肖珏臉上的笑意突然消失,眼中一寒。
又來了,又是那道目光——那個穿着深青色校尉服飾的男子,季瀚清,從剛才起,便頻頻将視線落在雲意姿的身上。
難道他們相識?
他狐疑地看向了雲意姿,卻見她蹙着眉頭,誰也沒看,靜靜盯着地面發呆。
雲意姿沒有發現肖珏的異常,隻覺這局面僵持不下,這種場合,她的身份不宜開口,竟是頭一次生出了無力之感。
忽有威嚴的男聲響起:
“原來如此,”王上一臉茅塞頓開的表情,朗聲笑道,“周國與燮國早便有秦晉之好,這下看來,公主又于公子有救命之恩,正是錦上添花,天大的善事一樁。
”
“桂姬,斟酒!”他揮了揮手,身後的白裙美人會意,柔順起身,纖纖素手執起酒壺,将裏面透明的酒液盡數傾倒在琉璃盞中。
王上示意樊如春接過琉璃盞,遞給公主身後的雲意姿。
見她露出狐疑之色,“便由你——給公子珏敬一杯酒,以示交好吧。
”他終于正眼看向雲意姿,卻是神色清明地微微笑道,“如此,孤便恕你方才禦前無狀之過。
”
正是給她解了圍了!
雲意姿長舒一口氣,接過樊如春遞來的琉璃盞,将雙手舉過頭頂,恭敬道:
“奴婢遵旨。
”
雲意姿維持着這個動作,走出一步,擡起手臂,将酒盞恭恭敬敬地給肖珏奉上。
眼底是少年缃黃色的鶴紋長袍,衣袖上一圈白紋如雪浪。
她心中忽然有些感慨,自己死而複生,上下兩輩子加起來,竟似過了百年光陰,如霧如幻。
這杯酒,隔着茫茫的生死,再一次敬到了他的面前。
可是這一次,她不會擡頭看他一眼。
女子手心雪白滑膩,指腹捏着細瘦的盞身,指尖泛紅,仿若染了胭脂一般。
她低垂着眉眼,神色不明,肖珏隻能看見那眉梢走到鬓處,如墨般洇開極淡的一筆,像畫卷上他未曾走過的山水。
她并沒有什麽亮眼的發飾,一隻銀色翠翹墜在發髻之間,銀絲随着烏發輕輕地晃動。
他久久不接,雲意姿也沒有出聲催促,仍舊将杯盞高舉過頂。
到了這種場合才顯出身份造出的隔閡,她擡得胳膊都要酸透了,不僅微微地埋怨起來,他磨磨蹭蹭在幹什麽?
肖珏不知在想什麽,微微出神。
見女子眉頭一動,這才将那酒杯端了起來,長袖掩着放在唇邊,輕輕地抿了一口。
雲意姿松了口氣,怕他又不顧場合說出什麽話來,正要低頭默默地退回到周昙君旁邊,忽然聽見細微的一聲痛哼,伴随了杯盞墜地的聲響。
“咣——”
她剛擡起頭,就看見少年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倒去,一切就像慢動作一般,慢慢地一點一點映入眼簾。
雲意姿瞳孔緊縮,那少年已經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滾了一圈,捂着腹部不斷地呻.吟。
發冠跌墜在地,一頭烏發散開,淡黃色衣袍委頓,像一朵開敗了的花。
雲意姿大驚失色,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
這是怎麽回事!
她立刻反應過來,箭步上前,将肖珏扶起,焦急喊道:
“公子!”
肖珏臉色痛苦,額頭青筋暴起,汗出如漿,顯然處于極度的疼痛之中,整個人都在微微地抽搐,撐開一線眼眸,神采卻是暗淡。
看到他捂着腹部的手,雲意姿立刻明白:
他中毒了!
卻百思不得其解,怎麽可能,怎麽會中毒呢?
那杯酒不該有問題才對啊?!
耳邊傳入哀哀的痛吟聲,猶如瀕死的小鹿一般脆弱,肖珏抓着她的手,又是嘔出一捧血來,豔紅色染上了袖口——雲意姿怔怔,不僅是中毒,還是烈之又烈的劇毒!
衆人一陣嘩然,紛紛圍了上來,不知誰喊了一聲:“傳醫官!快傳醫官!”
胥宰跪在肖珏身邊,驚呼不已。
嘈雜聲中,季瀚清立刻指着雲意姿道:
“将此人拿下!”
雲意姿猛地擡頭,“衆目睽睽之下,奴婢不可能作出這種事,請王上明察。
”
季瀚清抱拳,對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