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保持距離,暗暗使勁;返程時卻在他胳膊摟上的下一秒,便将身子靠過來。
感受到懷裏和肩膀上的重量,封言舟愣了一瞬。
“頭暈。
”像是感覺到他的詫異,舒頌一低啞的話音從耳畔傳來,“快走吧。
”
回程的一路上,封言舟總能感覺到舒頌一滾燙的額頭蹭到自己脖頸時的溫度。
發燒的高溫似乎能融化舒頌一冰冷的外殼,至少此刻懷裏的舒頌一觸感是軟的。
生氣的情緒消散,淡淡的哀傷又浮上來,浮在封言舟心軟的表面。
輕車熟路地回到基地門口,進入室內,封言舟剛把傘放下,就能聽見悠米的叫聲。
他反手把燈打開。
基地的陳設和走時一樣,沒什麽變化。
封言舟站在玄關環顧四周,卻不由覺得心裏一陣空落落。
舒頌一已經從封言舟懷裏起來了,此刻換了鞋蹲在玄關,一把抱起沖過來要蹭人的悠米。
但生病導緻的無力又讓他一個重心不穩,在抱起貓的同時跌坐在了地上。
“想我了?”跌倒的人卻絲毫不在意這點皮肉痛似的,抱着懷裏的貓低頭和貓蹭蹭臉,溫柔的語氣帶着點鼻音。
這還有個病號。
換好鞋,封言舟吸了吸鼻子,兀自往裏面走進去。
他到廚房先把熱水燒上,再打算返回前廳把舒頌一撈起來。
結果一回頭,就看見不遠處客廳的沙發上斜斜靠着一個人——舒頌一面如菜色,正低着頭在茶幾的抽屜裏找着什麽。
“找什麽?”封言舟走過去。
翻箱倒櫃讓舒頌一精疲力盡,他嘆了口氣,擡不起頭看封言舟,隻說:“藥。
”
“什麽藥?”餘光裏的身影在他身旁坐下。
舒頌一盯着封言舟伸進抽屜的那隻手,沉吟片刻:“胃藥,我不知道名字。
”
封言舟的手頓住了。
平日裏胃藥都是偉哥在替他整理,舒頌一沒有管過這類事情。
偉哥給什麽藥他吃什麽,自然也不清楚自己吃的都是哪些,隻記得是白白圓圓的藥片。
但這種事說出口實在有點丢人,舒頌一繃着臉,想着還是他自己找吧,手剛伸出去,就被封言舟半路阻截。
“手機借我打個電話,”封言舟說,“我的沒電了。
”
舒頌一背靠上沙發:“左邊口袋自己拿。
”
封言舟也沒客氣,伸手便拿走了。
“密碼。
”
“四個0。
”
短暫的沉默過後。
“喂,偉哥。
”身旁人的話音頓頓地敲進舒頌一混沌的腦袋裏。
他靠着沙發垂眸,盯着自己被封言舟握住的手腕,盯着對方骨節分明的手指,嘗試抽了一下,那隻手卻反倒握得更緊。
“你別動。
”封言舟的話音又傳來,這次是壓低了對他說的。
舒頌一不喜歡這種帶有命令意味的語氣。
他于是又往回抽了一下手。
同時擡眸去看封言舟的表情。
那人正半垂着眼睛仔細聽電話那頭的人說話,模樣安靜認真,對于他略顯無理取鬧的掙紮并不予理會。
舒頌一這會也沒那麽多力氣折騰,鬧了兩下就自讨沒趣地作罷了,閉着眼睛靠在沙發上,腦袋昏沉地快要睡着。
封言舟和偉哥講完電話,回頭就看見舒頌一半張臉窩在立起的外套領子裏,阖眼睡着的模樣。
因為生病,這人雪白的臉上染着一大片水汪汪的紅,眉心不大舒服地蹙着,纖長的眼睫蓋下來,微微發着抖,額前發絲還淩亂着,有殘留的水汽未幹。
舒頌一有胃病。
舒頌一找了他一天。
舒頌一為了找他沒顧得上吃晚飯。
舒頌一現在發燒了,還因為餓肚子而胃疼。
這些事情,舒頌一全都沒有和他說過。
封言舟嘆了口氣,把手機放下,松開抓着舒頌一的手。
他腦海中閃過母親,又閃過在手術室前看見舒頌一的那一瞬間,難過再一次地席卷而來。
用力咽下漫上喉嚨的情緒,封言舟垂眸,在茶幾的抽屜裏,按照偉哥所說的翻出舒頌一需要服用的藥品,放到桌面上。
一張開藥收據單順着他的動作飄落。
廚房裏的熱水這時候開了,傳來“滴滴”的提示音。
封言舟盯着收據上面的日期。
是他帶母親去複查,在醫生辦公室門前偶遇到舒頌一的那天。
也是舒頌一和母親對上話的那天。
收據被慢慢地捏成一團,塞進外套的口袋裏。
封言舟反手撐住沙發坐墊,最後看了眼睡着的舒頌一,打算起身。
卻感覺到身後那人觸碰過來的手指。
回過頭,隻見舒頌一眼睛都沒睜,聲音從衣領裏悶悶地傳出來:“找到了嗎?”
“找到了,”封言舟喉結微不可見地滾了下,答,“我去倒水。
”
胳膊上那人握着的手指又随着他的話音慢慢松開,滑下去了。
倒來水,封言舟還把買回來的退燒藥一并拿了過來。
“偉哥說胃藥和退燒藥不能一起吃。
”他邊說,邊把退燒藥摳出來放在手心裏,遞過去。
這動作又讓他想起自己照顧母親時候的場景。
封言舟呼出口氣,繼續說沒說完的話:“先吃退燒的。
我去廚房再弄點吃的,你想吃什麽?”
“随便。
”舒頌一睜開眼睛,把藥和水接過,随口道,“青菜雞蛋面?”
封言舟頓了一下。
他接過舒頌一遞回來的水杯,說:“……好。
”
怕舒頌一獨自留守基地餓死,雖然知道這家夥不怎麽下廚,但偉哥還是在冰箱裏囤了一點菜的,也放了一些速凍食品。
因為不清楚舒頌一的食量,封言舟沒有做太多。
青菜雞蛋面步驟簡單,他也做過無數遍,做的時候他盯着鍋裏翻滾的面和菜,視線被霧氣蓋得朦胧了。
他擡手抹了把臉。
很快封言舟便端着碗筷回到客廳,隻見舒頌一和悠米又黏上了。
小貓趴在人懷裏舔着舒頌一的手指,舒頌一垂眸,沉默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吃吧。
”他把面在茶幾上放下,對舒頌一說。
面條熱氣騰騰的。
舒頌一把悠米從身上抱到地上,随後自己從沙發上滑下去,坐在茶幾邊,先是伸頭聞了一下面條的味道。
鼻塞,聞不出來。
他拿起筷子。
事實上因為生病,他這人本來對食物欲望就不太強烈,這會兒更是沒什麽胃口。
但舒頌一能感覺到封言舟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
大概是真的餓極了,面前這人吃得狼吞虎咽。
封言舟想叫舒頌一慢一點。
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
隻是看着眼前人吃面的樣子,有些出神。
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封言舟拿過碗去洗幹淨,随後和舒頌一一起上樓。
兩人一個生着病一個心事重重,互相沒再說什麽話,各自回房間裏收拾睡下了。
*
封言舟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
他約好年三十這天下午的火化時間,中午十二點就迷迷糊糊睜眼了。
翻來覆去睡不着,他滿腦子都是昨日醫院裏與母親見最後一面的場景。
想到從今往後自己真的成了孤零零一個人,封言舟長長嘆出一口氣,起床,擡手随意把劃過面頰的淚抹去,決定回家整理一下母親的遺物。
簡單洗漱過後,封言舟拿起椅背上那件舒頌一送他的外套穿好,開門下樓。
他邊走樓梯邊給舒頌一編輯微信。
發送的那瞬間,身後響起手機消息的提示音。
腳步一頓,封言舟回過頭。
正好與已經穿戴整齊,垂着眸看完消息、朝他看過來的舒頌一對上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