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個青衣小僮在前面提燈。
即使看不清面容,從那颀長的身量,挺拔的身姿,翩然飛舞的袍袖,也能看出男子風度翩翩,卓荦不群。
蘇家隻有一個郎君,便是這偌大宅院的主人。
待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近處,海潮借着廊檐下燈光一看,隻見來人出奇年輕,光潔無須的面龐上不見一絲皺紋,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中絲毫不見世故精明,反而有種少年般的天真質樸,周身也沒有商賈的伧俗,倒像是個年方冠齡,初入濁世的書生。
李管事趕緊迎上前去:“阿郎……”
男子打斷他,聲音裡滿是焦急,卻依舊溫潤悅耳:“阿青如何了?”
“阿郎莫急,娘子現在西廂,沒什麼大礙,隻是受了驚吓暈厥過去了,兩個婢女在照看着……”李管事道。
“秦娘子在麼?”
“秦娘子不在院中,老奴已着人去找了。
”
男子蹙眉:“大半夜的,她會去哪裡?多叫幾人去找。
”
“要不老奴着人去醫館請個大夫?”
“阿青的身子一向是秦娘子調理,外頭那些庸醫哪裡知道輕重。
何況城中宵禁,坊門天亮才開。
”
海潮好心道:“我師姊會醫術,不如讓她先給你家夫人看看。
”
男子這才看向海潮,微露困惑,仿佛直到此時方才發現他們一行人的存在。
李管事适時道:“阿郎,這幾位便是老奴說過的,從京都青雲觀來的高人……”
男子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恭敬施禮:“福生無量天尊。
在下蘇廷遠,仙客光降,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
他看向海潮,親切道:“多謝幾位好意,隻是拙荊病中多思多慮,畏見生人,隻肯讓寒舍醫女近身診治,實在抱歉。
”
梁夜道了聲“無妨”。
陸琬璎怯生生道:“這裡有清心丸,庶幾有些用處……若是那位秦娘子不能及時趕到……”
她說着,鼓起勇氣将握在掌心的青瓷小瓶遞過去。
男子看向陸琬璎,桃花眼中流淌出溫和蘊藉的笑意:“那在下便替拙荊謝謝這位仙師。
”
一邊說一邊大方接過她手中小瓶,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挑開瓶口封蠟,倒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丹丸在帕子上,将瓷瓶還給陸琬璎,再次道了聲謝,然後轉向趙管事:“我先去廂房看看阿青,你好生招呼幾位貴客,将今夜之事如實禀明,切勿怠慢。
”
說罷向幾人一禮,道了聲“失陪”,向廂房走去。
蘇廷遠離去後,李管事道:“老奴先帶幾位仙師進屋看看。
”
他一邊說着,一邊打起檐下斑竹門簾、挑起門帷,門帷掀開的瞬間,濃重血腥氣直沖面門。
房中點着燈燭,卻顯得格外幽暗,梁上懸垂的帷幔被夜風掀動着,燭火搖曳,幽影重重,站在門口往裡望去,猶如潛伏着兇獸的幽深洞窟。
李管事似乎也有些畏懼,踟蹰片刻才踏了進去。
屋裡鋪着席簟,但李管事沒有脫鞋的意思,幾人便也穿着鞋踩了進去。
海潮隻覺踩在席簟上,鞋底微微發黏,好不難受。
身在其中,血腥氣越發濃得化不開。
海潮借着燈燭跳動的光焰遊目四顧,發現屋子裡淩亂狼藉,仿佛有狂風刮過。
幾案、銅燈、香爐和什物七倒八歪,床前一架屏風倒在地上,上面蒙着的絲帛扯得七零八落,殘帛散落一地,露出内裡竹編的網架。
這屋子之所以格外幽暗,是因為四壁不似一般人家抹白灰或者白土粉,而是在白地上點綴深色花紋。
花紋也沒什麼章法,疏密不均,像是胡亂印上去的,透着股不祥的氣息。
海潮覺着古怪,不由仔細端詳,這一看不打緊,不由“呀”一聲驚呼,後背上頓時冷氣直冒。
這哪是什麼花紋,分明是密密麻麻,重重疊疊的血手印!
不止是牆上,地上也遍布着血手印,就像是有個血做的人,用雙手爬遍了整個屋子。
在成年人大小的手印之間,還夾雜着一些小小的足印,隻有兩三寸長,像是四五歲的幼童。
海潮頭皮發麻,連忙将陸琬璎拉到身後,幾乎是同時,一道颀長單薄的身影擋在她面前。
是梁夜。
他一向是這樣,哪怕不會舞刀弄劍,身子骨還弱,但遇上什麼事,總是擋在她前面。
“吓到了罷?”他轉頭看她,低聲問道。
從前海潮心裡總是喜滋滋、暖融融的,可時過境遷,這舉動隻顯得多餘又可笑。
海潮不想承他的情:“沒什麼好怕的。
”
梁夜看了她一眼,道了一聲“小心”,沒再說什麼,轉頭吩咐趙管事将所有燈燭都點上。
海潮握住陸琬璎的手,擔心道:“陸姊姊,你是不是不舒服?去外頭等我們罷。
”
陸琬璎手心冰涼,不住顫抖,但還是咬咬牙道:“無礙的,海潮别擔心。
”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程瀚麟的驚叫,聲音尖細,變了聲調,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海潮趕緊轉過身,隻見程瀚麟瞪着雙眼,直勾勾地望着屋頂,渾身劇烈顫抖,齒關格格作響,仿佛見到了無比可怕的東西。
海潮循着他的目光往上看,房頂上照不到光,黑黢黢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你看見什麼了?”她納悶道。
話音甫落,隻見程瀚麟忽然兩眼翻白,“砰”地一聲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