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遙深吸一口氣。
“将近十日,道長終于露出真面目了?”他劍指葉遙,“一隻妖怪裝成道士,裝得倒挺像的。
”
所有天虞山弟子迅速包圍過來,皓皓明月之下,葉遙與他們兩相對峙,孤身獨立,如同一簇淺色胭脂雲面臨隆冬霜雪,稍有不慎,便被盡數掩埋。
“原來上仙早就篤定我們是妖,隻是欲擒故縱而已。
”葉遙道。
風中傳來杜霰的一聲冷笑。
“但相處這麽幾日,看在我們喝了幾場酒的份上,沒必要如此針鋒相對吧?”葉遙挽劍退回黎曜身邊,對杜霰和氣道,“這樣,你們放他走,我跟你們回委托人處。
”
杜霰似乎興意闌珊,淡淡道:“隻不過喝幾場酒,你沒有資格談條件。
”
葉遙一頓,失笑:“那上仙又為何如此固執非要找我喝酒?”
狂風驟起,葉遙卻聽不見杜霰再說什麽,遠遠看去,對方的半張臉也遮掩在紛飛的發絲之後,看不清神情。
半晌,他終于聽見杜霰說話了。
“你說得對。
”杜霰道,“再怎麽像,終究也不是。
”
葉遙愣住。
他又聽到杜霰提高了聲量:“鏡妖抓活的,另一個殺掉。
”
風聲帶着杜霰的話在葉遙耳邊來回環繞,仿佛蕩起無數次回音。
與此同時,杜霰身邊的弟子全部提劍沖上來。
葉遙心中陡然激起一股怒氣。
他擡手揮劍,沒入天虞山重重包圍中,劍光淩亂,毫無章法,全是蠻力,落招之間引起連連慘叫。
忽然,一道長虹般的劍光猛然劈過來,葉遙雙手橫劍去擋,被杜霰逼壓着直直退入蘆葦叢。
他拼命按捺心神讓自己冷靜下來,與杜霰的玉蕪劍連續過了幾招。
杜霰的聲音近在咫尺:“道長的法力如此深厚,真是出乎意料。
”
葉遙唇舌幹燥無比,嘲諷他:“上仙年輕氣盛,不知道人外有人。
”
杜霰冷笑。
耳邊沙沙的蘆葦如狂狼般翻滾,兩個人的衣袍都猛烈翻飛,尖銳暴鳴和刺眼白芒在空曠野地上輪番橫掃,驚心動魄。
葉遙不敢用指暮天劍法,一招一式克制而沉穩,卻引得杜霰更加步步緊逼的進攻。
葉遙許久沒經歷如此酣暢淋漓的一場激戰了,依稀記得上次還是左所海與路鞍交戰時,隻是那次他毫無顧忌,這次不一樣,他得收着點。
突然,杜霰停了下來:“你不是妖,你到底是什麽?”
葉遙不答,趁機攪翻他的劍鋒,化解一記死招,迅速飛到同樣在打架的黎曜身邊,拎起黎曜的衣領就跑。
跑到一半,身後竄來一陣冷意。
葉遙立刻于右掌灌注全身法力,把黎曜推出數丈之遠。
他吼道:“快走!回去!”
黎曜又立刻飛身跑遠。
葉遙繼續提劍撲向杜霰,施法排開一道光牆,擋住所有人追擊的去路。
杜霰見破不了光障,又折回來與葉遙纏鬥。
不知過了多久。
葉遙越來越心慌。
杜霰的氣勁比方才要大得多,法力比葉遙預料的還要更加強盛。
他在下死手,他想殺了自己。
“當”的一聲嘯鳴,葉遙忍住撲面而來的劍氣,脫口而出:“等等……”
杜霰恍若未聞。
“唔!”
劍光直擊胸口,葉遙來不及抵擋,硬生生逼出一口血。
眼前黑白陣陣,耳邊轟鳴不斷,他緊閉唇齒,強忍着吞下那口血,隻留下帶着腥味的喘息。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的臉是易容的,聲線是不同的,手上的劍也是扶風幻化而成。
若是他法力潰竭暈厥過去,必定無法維持眼下的幻形。
他能想到最好的結果,就是全身而退,往後不再碰面。
想着,葉遙強撐身體往回撤。
空中紛紛揚揚正下着什麽,葉遙費力才從靈燈的光下看清楚,那是他們打鬥激起的蘆葦屑,戰況過于激烈,蘆葦屑攪得滿天都是。
葉遙忽然覺得好笑,徒弟過于有出息,比自己還要厲害,不知道應該開心還是難過。
眼前藍色的身影和劍光繼續逼壓過來,葉遙已經脫力,無法分辨杜霰的具體招式,隻能用最後一絲力氣施起一座護體障。
正在這時,前方的玉蕪劍受主人操控,脫手飛身而上,又猛地刺下來。
在葉遙眼瞳中漸漸放大。
護體障一擊即潰。
“噗!”葉遙隻感覺小腹一陣劇痛,噴出一口血。
他身體支撐不住,倒入蘆葦叢中。
高高的蘆葦葉蓋住他的身體,玉蕪藍光一閃,抽身脫離,重新回到他的主人手中。
完了,前功盡棄了。
葉遙想。
他幹脆破罐破摔,躺着一動不動,眼睜睜看着手中的劍變了形狀,原本鐵鑄的劍身逐漸變形,瘦成幹枯的枝幹,又開出桃花。
頭頂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不緊不慢,聲音也從容不迫:“鏡妖跑了,這個留活口,等……”
那聲音驟然頓住。
葉遙全身痛得毫無知覺,靈燈的光太過強烈,他縮起頭,讓長發蓋住自己半邊臉,視線裏出現一雙長靴。
那雙長靴定在原地,好像被釘住一樣。
萬籁俱靜。
葉遙閉上眼睛,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