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沈朝長久地沉默了下來,他的手緩慢地收攏五指成拳頭,臉上是一種奇異沉悶的神情,眼神落在蘇宣的背上,眸中似乎被吸掉了所有的光,漆黑成一片看不清來路的混沌,但這神情一閃而過,并沒有被任何人看到,沈朝就別過了頭,他拉扯開自己在蘇宣身上的眼神,不動聲色地恢複了淡漠。
關芊芊也呆愣了,蘇宣試圖理智地去分析情況,但是根本做不到。
正如杜目所說,本來場上應該是有一個兇手和三個無辜的人,但是問題是無辜的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兇手,兇手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無辜的人,按照之前的邏輯,每個人都應該為小雲的死負責,而這個邏輯是可以說得通的,的确每個人都改為小雲的死負責。
一旦打破這個邏輯,找尋兇手就是毫無思路的了。
他們現在完全被杜目帶進誤區了,而且他們也不可能再去第三輪線索了。
因為現在是四個人,必須要投票票死一個人,投對兇手的可能性隻有四分之一,而剩下四分之三都是票死普通人,一旦票死一個普通人,兇手就穩操勝券了。
從遊戲的角度來說,這就是無解的,隻能瞎蒙,不能去解密了。
但……如果不能從遊戲的角度,還可以從現實的角度,這是一個有現實對應副本的遊戲。
蘇宣調整了一下思路,這個遊戲明顯是杜目攢起來的一個局,小雲也很明顯就是雲潔瑩,那麽殺害雲潔瑩的兇手是誰呢?
雲潔瑩自殺是蓋棺定論了的,沒有任何疑慮,就是從醫院的樓頂一躍而下,周圍沒有任何人。
如果雲潔瑩的的确确是自殺,那麽問題就在于杜目眼中,該為雲潔瑩的跳樓自殺負責的【兇手】到底是誰?
遊戲中的小雲的死因是藥物攝入過量,是從三層樓的洋樓跳下來。
而現實世界的雲潔瑩卻重病到不得不住院治療,死于的就是高空墜落之後出血過多,和藥物沒有任何幹系。
……那杜目為什麽會設計【小雲】死于藥物攝入過多呢?
蘇宣腦中突兀地響起雲潔瑩在唱片裏絕望的哭聲——
【嗚嗚我不想活了,小木頭,媽媽不想活了,嗚嗚嗚。
】
【對不起,對不起,你給媽媽一個痛快吧,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蘇宣看着還在微笑的杜目,他心中浮現出一個毛骨悚然的猜測。
如果當初雲潔瑩在這個小洋樓裏,做了和【小雲】一樣的事情呢?
雲潔瑩當初應該早就想死了,自殺的念頭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生成的,這念頭就好像蚌殼裏的砂礫,必然要折磨正主到讓她相信這就是珍寶,就是唯一的出路,才能最後那麽堅決地一躍而下。
這個放棄生命的念頭必然由來已久,如果雲潔瑩住在這個小洋樓的時候就已經想死了呢?
她會不會和【小雲】一樣,讓這些人給她帶藥,或者說是,求這些人給她帶藥,然後用這些藥物籌謀一個解脫呢?
但是雲潔瑩最後是在醫院死的。
這隻說明了一件事情,她求助的所有人,都沒有給她帶過一粒藥。
雲潔瑩絕望地在這個小洋樓裏日複一日地,用幹啞凄厲的聲音唱着無人欣賞的粵劇,她有沒有在這棟小樓裏跳過樓,然後又被搶救回來?
最終她的病藥石無醫,加重到無法居家療養的地步,不得不把她送到了醫院裏,雲潔瑩興奮地,全力地,抓住了這個可以死亡的機會,毫不猶豫地從高樓上一躍而下。
跳樓是一種很痛苦的死法,內髒出血不會讓人立馬死亡,你會感受到自己破碎,劇烈的疼痛有,好像一灘肉泥一樣在地上擺動,比藥物死亡痛苦千倍萬倍,雲潔瑩那麽一個愛美的人,最後竟然用這樣一種支離破碎毫無尊嚴的方式死去了。
蘇宣不知道誰該為【小雲】的自殺負責。
“我是兇手。
”沈朝打斷了蘇宣的話,他沒有看蘇宣,而是很平靜地宣告着,“我應該是兇手。
”
沈朝沒有用【柳小姐】,而是用的我,他平視着杜目:“我是你選中的兇手,是嗎?”
蘇宣愕然地看過去,杜目低着頭撐着腮幫子淺笑:“你可以【自殺】驗證一下啊。
”
【自殺】也就是【自爆】,也就是自己投自己的票,沈朝毫不猶豫地說:“好,我自殺,讓遊戲結束吧。
”
杜目似笑非笑的眼神蛇一樣地從一頭霧水的蘇宣臉上劃過:“你很怕蘇老師出事嗎?還是你怕他知道你更多東西,但他遲早會知道一些真相的。
”
他放輕聲音,看着蘇宣:“遲早。
”
蘇宣能察覺到沈朝的背不由自主地繃緊了,他擋在蘇宣的面前,不讓杜目看到他,杜目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收回了自己窺探的目光。
沈朝被人放進棺材擡了下去,他在被放進去之前握了一下蘇宣的手,手心裏全是汗,似乎緊繃到了極緻:“如果我下去了,遊戲還沒結束,你就也【自殺】,他要的兇手,不是我,那就是你。
”
“不要和杜目待在一起。
”沈朝聲音泛啞,帶着一點微不可查的乞求,“好嗎?”
蘇宣有些發愣,他還沒來得及回答,沈朝就已經退場離開了。
但遊戲還在繼續,
杜目遺憾地聳了一下肩膀,攤手微笑道:“看起來好像不是他呢。
”
蘇宣直視着杜目,緩緩地開口了,他擡手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我覺得……【小雲的兒子】就是兇手。
”
“小雲的兒子,殺死了小雲。
”
杜目的笑微不可查地凝在了臉上,他語氣淡下來:“哦,蘇老師為什麽會怎麽想?”
雲潔瑩求救次數最多的,一定是她的兒子,她的小木頭,雖然她的求救就是求死,并且十幾歲的杜目無法理解雲潔瑩,一次都沒有回應過雲潔瑩自殺式的求救,但如果說誰讓雲潔瑩死得最痛苦,那這個人一定是最不讓她死的那個人。
杜目把所有人的身份卡背後都寫上了兇手,他是覺得所有人都該為雲潔瑩的死負責的。
但是如果裏面有一個最該為雲潔瑩痛苦不堪的死法負責的,蘇宣覺得杜目應該認為這個人是自己。
那麽多唱片,蘇宣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張裏都刻滿了雲潔瑩求死不得的哀嚎,但杜目一定知道,他一定聽過這些唱片,才會在蘇宣聽的時候,對自己母親凄厲的慘叫聲反應那麽平靜,甚至讓蘇宣聽完了,杜目才慢悠悠地笑着說話。
蘇宣又重複了一遍:“我覺得我才是兇手。
”
杜目直勾勾地看着他:“理由?”
蘇宣說:“你一開始就來找我了,是不是想來确認我的身份,因為我應該是唯一一個,你在身份卡上沒有動過筆的人,但我的卡片上是有【兇手】兩個字的,而且這兩個字應該不是你寫的,而是節目組寫的,所以你才一直過來看我,而且在整個過程中都一直對我保持很高度的注意力——”
“——你是不是在觀察我這個真兇,到底會做什麽?”蘇宣說。
杜目靜了幾秒,忽然低着頭笑起來:“你很有意思,蘇老師,我一開始的确是來确認你身份的,但是後來跟着你是因為你好玩。
”
蘇宣莫名起了一陣狂亂的雞皮疙瘩。
關芊芊也投了蘇宣,蘇宣在杜目意味深長的目光中死去,他還有點提心吊膽的,以為自己猜錯了,結果最後蘇宣果然就是兇手。
遊戲結束,蘇宣長出一口氣。
他的智商不适合玩這種遊戲。
在節目錄制結束之後,節目組告訴蘇宣這個節目大概要剪輯之後一周才能播,而早已出局的沈朝站在小洋樓的外牆下等着蘇宣,他看着這棟洋樓的目光深邃又不可言說,透着一種令人不适的熟悉感。
蘇宣往沈朝那邊走的腳步停住了。
其實整個綜藝錄制下來,他發現除了他之外的邀請過來的嘉賓,對這棟小洋樓都有點過分熟悉了。
杜目,關芊芊之類的蘇宣可以理解,男女主持應該是提前過來踩過點了,但沈朝是為什麽呢?
沈朝為什麽也對這個地方這麽熟悉?
來二樓找蘇宣的時候,沈朝幾乎是立馬就找到了他,發現小雲屍體的地方在後陽臺的後院,需要繞過樓裏很多彎彎拐拐,但沈朝幾乎是和醫生同時抵達那個地方的,而且帶他布置殺死醫生的道具和地點時候,對整棟屋子的熟悉度就好像是自己的後花園一樣。
但沈朝又明顯很排斥這個地方,他想要迅速結束遊戲,一開始在外面等他,遊戲結束之後也是在外面等蘇宣。
沈朝注視着蘇宣,向蘇宣伸出了手:“蘇宣,你站在哪裏幹什麽?”
淡紫色的繡球花從牆邊蜿蜒舒展,花瓣灑在兩個人之間的空白地帶,蘇宣聽到沈朝的聲音:“你……不過來嗎?”
“杜目和你說了什麽嗎?”沈朝平靜地詢問,“如果你想冷靜一下,也可以,但我不會同意分手的。
”
說到最後沈朝語氣急促了一點,他別過目光收回了自己的手,低着頭說道:“你怎麽樣厭惡我,我都絕對不會放你走的,蘇宣。
”
蘇宣一步跨了過去,他握住了沈朝的手,頗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杜目什麽都沒有和我說,而且他說了我也不會相信啊,畢竟你才是我男朋友啊。
”他對沈朝眨眨眼,“對吧?”
“但我就是有點好奇……”蘇宣抓抓臉,“你和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會告訴我嗎?”
沈朝看着他,似乎是想擁抱蘇宣,但最後又克制住了,隻是深深地看着蘇宣:“等我确定,你真的不會跑了之後,我會告訴你的。
”
蘇宣就是好奇,抓心撓肝地好奇,他抓住沈朝的手晃:“你告訴我一下嘛!我絕對不跑。
”
沈朝輕輕拿走粘在蘇宣臉側的繡球花瓣,他的眼睫在黃昏的光裏透出一種不真實的亮度:“不,你會跑的,就算你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