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
蘇宣跪在床上,他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放空——最終他緩緩,緩緩把手卡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蘇宣吞了口口水,閉上了眼睛。
阿門。
……
下午六點,劇組內。
王木哲跟在錢淮的身後,他不贊同地說道:“錢導,你不應該直接趕走蘇宣,你說過願意嘗試一下的……”
“但你沒有和我說過這是個四年都沒演過電影的崽兒。
”錢淮深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吐出,“我不覺得四年沒拍過了,能拍我的戲。
”
王木哲據理力争:“但是第二次的時候,蘇宣表現得已經不錯了。
”
錢淮冷着臉嗤笑:“王影帝,什麽時候我的戲都是【不錯】的人可以拍的了?我隻要最好的。
”
王木哲定定地看着他:“你要是踢了蘇宣,是要賠一筆違約金的,錢導,我們劇組可沒什麽錢來支出這筆多餘的違約金。
”
錢淮忍不住煩惱地又猛吸一口煙,王木哲掃一眼他的煙:“錢導,你要是因為你的原因要趕蘇宣走,這違約金就得你出大頭,你估計很快就抽不起這麽貴的煙了。
”
錢淮:“……”
錢淮沒憋住大叫一聲:“你好煩啊!叫蘇宣過來!我再試最後一次!不行還是必須滾蛋!煙我不抽就是了!”
蘇宣恍恍惚惚站在錢淮背後:“錢導,我來了。
”
錢淮被吓了一跳,他轉身一看,蘇宣明顯有些神志不清,像是喝醉了一樣臉有些漲紅,脖子上有些假白,像是上了一層遮瑕膏。
錢淮不耐地揮了揮手:“事不過三,你上去!”
蘇宣往片場,他神色看着有點魂不守舍的。
有人給他讓了路,蘇宣看不清是誰,說了句謝謝,就往片場走了,那個女演員還是那樣,穿着半遮半掩地坐在床上等着他。
蘇宣看了那個演員一眼,片場外錢淮的聲音傳來:“開始!”
這一聲一出,蘇宣的臉色頓時一變,他的嘴角詭異地吊起,手指不自然地痙攣,那個女演員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錢淮的目光停住了。
蘇宣猛地上前一腳踩在床頭櫃上,床都被震得搖晃了起來,他雙目赤紅,死死卡住那個女演員的脖子,臺詞說得含糊不清,和口水一起到處飛,女演員劇烈地掙紮了起來,撕心裂肺地喊叫:“放來我!!!”
蘇宣往下摁女演員,他的前臂血管和青筋完全暴起了,用力到連頭都在震動,臉上皺紋全部爆出,額角狂跳,臉甚至比女演員都還要漲紅,熱汗一茬一茬地往外出,鼻子往外用力噴氣,他臺詞的聲音很小,幾乎聽不清,好像是說給自己一個人的碎碎念,隻能聽到從齒縫裏蹦出來的【搞死你!】和【臭娘們】。
但是那種想要殺人的暴怒從他壓制住對方的腿,用力的雙手和脖子上搏動的大動脈都能看得出。
醜陋又張狂。
片場其他人看得屏住了呼吸。
女演員漸漸停止了掙紮。
蘇宣脫力地放開了手,他恍恍惚惚的,帶着惡心的笑,他垂眸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忽然伸手狠狠打了一巴掌掀翻了這具屍體。
他嘶啞笑道:“叫你再偷人,你再偷啊!臭婆娘。
”然後搖搖晃晃地從床上跌下來,不動了。
錢淮停了大概兩分鐘,他開始鼓掌,眼睛亮得驚人。
“絕了!”
錢淮用力吸了一大口煙:“蘇宣,你看起來讓我覺得比之前順眼多了。
”
女演員捂住自己的脖子從床上爬起來,心有餘悸道:“我看你倒是比之前害怕多了,剛才我還以為真的要死了,都想叫導演了,你演得也太真了吧。
”
蘇宣松松垮垮往後一倒,他有些喘不上來氣,但是臉上卻還在笑,雙目有些失焦:“是嗎?”
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終于不再是容胭脂了。
王木哲過來給被工作人員扶起來坐到旁邊的蘇宣遞了一張濕紙巾,蘇宣的氣還沒喘勻淨,接過用來胡亂擦了一把臉:“謝了。
”
王木哲神色淡淡的:“不是給你擦臉的,是給你擦脖子的。
”
蘇宣的動作頓了一下,王木哲又遞給了他一張濕紙巾:“擦一下吧,我都看見你自己掐出來的痕跡了。
”
蘇宣默默地接過擦了起來,他脖子長挺完整的一圈青紫,還能看到手指印,很新鮮,蘇宣又問:“是我遮瑕沒塗好嗎?”
王木哲搖頭:“不是,錢淮沒看出來,我是從你狀态,還有,你臺詞看出來的,你臺詞說得太嘶啞了,效果是很好,但這不是可以演出來的效果。
”
王木哲靜了靜:“蘇宣,不要對你自己揠苗助長,這種強行去體驗的情況,的确可以呈現出很好的效果,但你也不是每次都能體驗到的,就比如容胭脂的【殺母證道】,也是一場很難的戲,難道你真的要去對你自己的母親起殺意來演戲嗎?”
蘇宣沒說話,他雙手搭在膝蓋上,有些迷茫:“……【殺母證道】這種戲……這當然不可能啊。
”
王木哲定定地看着蘇宣:“這是有可能的,我之前待的公司,UK,他們很喜歡通過這樣沉浸式體驗的方法來培養演員。
”
蘇宣驚悚道:“不會吧,要演戲就讓人家去殺他媽媽?”
“當然不是。
”王木哲停了一下,“你搞錯了前後關系,不是因為演戲讓他去殺他媽媽,而是因為他媽媽死了,所以讓他去演死了媽媽的角色,那邊的導演,會刻意挑選這種人生經歷和角色有部分貼合的演員來演對應的戲,效果的确很好,但我很不喜歡。
”
王木哲緩緩下放視線,落在蘇宣的脖子上:“因為這不是演戲,這是在演員身上重放這一場悲劇。
”
“蘇宣,不要去走這條路。
”
……
劉胖胖特別無語地給蘇宣打電話:“怎麽現在又不讓你走了?!”
“咳咳。
”蘇宣忍不住咳了兩聲,他嗓子被自己掐啞了,剛才臺詞都說不大聲,“剛才又試了一遍戲,可能是被我折服了吧。
”
劉胖胖不知道該說什麽,吐槽道:“錢淮像個反複無常的中年婦女,他更年期了吧?”
蘇宣想想他的歲數和脾氣,頗為贊同:“差不多到了。
”
後面錢淮氣壯山河地怒吼:“蘇宣你快點!趁你今天在狀态我們多拍幾條!”
蘇宣“诶”了一聲之後就要挂電話,劉胖胖叫住了蘇宣,頗有些不可思議:“蘇宣,錢淮這個中年婦女真把你定下來了啊?”
蘇宣還沒說話,後面錢淮簡直要發飙了:“你到底在和誰打電話!啊!能有我重要嗎!快點過來!”
蘇宣像個被潑婦老婆抓住和別的女人聊天的可憐老男人一樣連聲應好。
劉胖胖心情複雜:“……你快去吧蘇宣,再不去我感覺錢淮就要來擰你耳朵了……”
……
景區裏夜雨連綿。
《九流》劇組的人員都躲着帳篷下,沈朝一個人站在傾盆大雨裏,他的長發被全部染濕,水流從他鼻梁分開,劃過唇峰和下颌,最後彙聚在他右手的斷劍上滴落在地面上。
他手腕翻轉一下,寫着蒹葭那一面向上,眼神寒冷如星,道:“殺。
”
他對面穿着黑衣鬥篷的人手上拿着鎖鏈圍繞成一圈,這是來抓沈朝這個通緝犯的。
這是在拍九州通緝男主的戲份。
華納全神貫注的地看着屏幕:“沈朝的狀态越來越好了。
”
宋筱圍着毛巾擦頭,她剛剛也淋了雨:“是啊,我有時候和他對戲都覺得壓力挺大的,不過他拍完這一場,我們外景就差不多了吧?”
她有些擔憂:“雨季提前了,這幾天一直在下暴雨,景區的人在催我們走了,說害怕有泥石流。
”
華納也想到了這個,點頭道:“我們加快進度吧,對了,蘇宣那邊怎麽樣?”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打了個冷戰:“……錢淮可不是個好相處的……”
宋筱也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打了個冷戰:“……何止是不好相處……”
華納和宋筱對視一眼,都慘笑了一下,華納先開口:“你之前演過錢淮的戲碼?沒有吧。
”
宋筱撇了撇嘴:“試過戲,沒要我,說我就算找關系進組了也會被他踢出來。
”
華納複雜道:“這倒是錢淮能幹得出來的事情……他嘴太欠了,《九流》上映的時候打電話來我家罵我爸拍得什麽爛玩意兒,還擾亂了市場,氣得我爸差點和他打一架……”
華納口風一轉,嘆:“誰能知道嘴這麽欠的一個人,拍出來的人物和鏡頭會這麽有靈性呢?”
宋筱倒是對錢淮印象很不好:“但故事太神經病太錢淮了,我覺得按照他的要求拍下來,演員都要瘋三分,他這種拍法太費演員了。
”
她挺擔心蘇宣的——自從知道蘇宣被退組之後又進組了之後,宋筱就更擔心了。
這是被錢淮看上了啊,宋筱覺得這不是什麽好事。
導演和演員之間的關系很神奇,和華納這種導演拍戲的時候,導演和演員是處于同一陣線的,都是為觀衆服務。
但是和錢淮那種導演拍戲的時候,導演和演員感覺就是處于對立面的,錢淮就像是和演員有仇一樣不斷地折騰演員,達到他想要的藝術效果。
這種形式不能說好或者壞,是一種個人風格,宋筱也遇到過這種風格的導演——就是劉老。
也就是拍《馬上灰蹄》的那位導演,是一位隻拍歷史電視劇的老導演,那個磨人程度啊,宋筱現在想起來都還頭皮發麻。
如果說錢淮是個歇斯底裏的中年潑婦,劉老就是個高深莫測的大內太監,拍戲簡直和拿針紮你大拇指一樣可怕,而且還不放人,一定要磨到你拍出那種效果為止,宋筱拍完之後人都瘦了十幾斤,殺青之後慘叫着出組,發誓再也不要和劉嬷嬷(宋筱私底下的稱呼)拍戲了。
沈朝比她還慘,拍完之後整個人都脫了形。
不過也有好處——《馬上灰蹄》動作戲在歷史劇裏算是偏多的,很多又都是馬上的動作戲,專業需求很高,劉嬷嬷一點都不喜歡用替身,他寧願磨死你也不用,沈朝現在地面上的打戲這麽好,都是當初被劉嬷嬷給磨出來的。
沈朝從一個什麽都不會新手,到最後可以坐在奔跑的馬上在遠處射箭一箭命中靶心,不需要通過後期剪輯——也就是拍一下人放箭,又拍一下箭命中的這種特寫把戲來完成戲劇效果。
這完全都是被劉嬷嬷調教的。
但這種導演出品的東西,一般質量都很高,正如就和錢淮和劉嬷嬷,《馬上灰蹄》和錢淮的電影,都是很出色的作品。
但這種出色,在宋筱看來,一定程度上是以消耗演員的職業壽命換來的——她拍完《馬上灰蹄》緩了大概小半年才接新的戲,沈朝拍完之後更是一身的傷。
所以當聽到蘇宣要軋戲,還是演錢淮的戲,宋筱心裏不自主地就覺得……有點不自量力,迅速切換狀态演商業劇和消耗巨大文藝電影,宋筱覺得可取性不高。
但也不是不可能,有先例。
就是沈朝。
宋筱托腮出神:“……你說蘇宣什麽時候能回來?”
“不知道。
”華納說,“但我覺得錢淮那個狗脾氣,要是蘇宣失誤太多次,多半會把蘇宣踢出組,估計應該近期會回來一次,後期就要看情況了。
”
“不會的。
”
華納和宋筱紛紛轉身,沈朝用搭在肩上上的毛巾擦發梢上滴落的水,他神色淺淡:“蘇宣近期不會回來了。
”
“錢淮不會放他出組的。
”
華納納悶道:“但是不是說錢淮這人拍電影,演員一個鏡頭一旦犯錯超過三次,他就會爆發讓演員滾出組嗎?這對蘇宣來說,不太可能吧。
”
蘇宣在《九流》網劇這邊犯錯還是挺多的,至少一場戲少于三次的,還是比較少。
沈朝臉上的水順着他的睫毛滴落:“為什麽不可能?”
華納道:“蘇宣在這邊的時候都做不到,沒道理一到那邊去就能……而且我這邊還是電視劇,那邊可是電影……”
“那是因為你沒有用這個标準要求他。
”沈朝道。
華納一愣。
沈朝緩緩擡眸,他淺色的瞳孔在雨夜裏散發出一種光亮:“如果你要求了,他就能做到。
”
“蘇宣是可以拍電影的。
”
“但你拍的不是電影,所以你不能用這個,說蘇宣不可能。
”
在沈朝走之後,華納還有點沒回過神來,他看向旁邊同樣沒有回過神的宋筱,道:“我怎麽感覺……沈朝剛才在維護蘇宣……我感覺錯了吧?”
華納很疑惑:“沈朝和蘇宣看起來關系一般啊,而且不至于這麽一句話都會惹到沈朝吧……這護得比老婆都嚴實了……”
宋筱看華納:“你見過沈朝有老婆?”
“你不就是嗎!劇裏劇外你不都是啊!”華納用雙手指着宋筱,開玩笑說,“我每天那麽罵你,他也一點反應都沒有啊,有時候還會在旁邊看我罵你,他還會點頭。
”
宋筱:“……”
沈朝,你永遠失去了你的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