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蘇宣像一條死狗一樣癱在片場角落裏吐舌頭喘氣,他胸膛劇烈起伏,擡手給自己猛灌了一瓶礦泉水。
剛剛在拍的是一場馬路上的追逐戲,蘇宣飾演的二狗因為賣珠寶被帶到警察局問話的,但二狗卻以為自己殺人的事情暴露,趁王木哲飾演警察不備匆忙,從警察局逃走了。
拍第一次蘇宣摔了一跤,拍第二次蘇宣喘不上氣沒有及時說詞,錢淮立馬就發飙了,但王木哲控制住了錢淮。
現在王木哲也坐在蘇宣旁邊喝水,這人剛剛全速跑了幾公裏也隻是出汗和喘氣。
這體力,蘇宣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沈朝,不過沈朝跑完似乎不怎麽喘氣,隻是出汗和呼吸重一點。
不過現在做演員都是體力活了嗎一個二個體力這麽好。
王木哲吞完水,對蘇宣道:“你剛剛犯錯兩次了,再來一次錢淮就要踢你出組了。
”
蘇宣已經知道了錢淮這個變态的規則了——他頭都禿了,這種東西他是始料未及的,不進組的演員也不會知道,蘇宣是不可能知道這種隻能在圈內小範圍流通的八卦。
因為他之前完全接觸不到可以拍錢淮電影這個層次的演員。
蘇宣的臉皺成一團:“我要是知道這事,就不會那麽輕易地過來了。
”
演員犯錯是很正常的事情,這個和演員ng是兩碼事,比如忘詞,比如笑場,比如搞錯對戲演員都是有可能的。
錢淮可以為了達到藝術效果ng一百次,但他不會允許演員一鏡犯錯超過三次。
這怎麽可能啊操——蘇宣本來想這樣反駁錢淮,但在他看了錢淮和王木哲拍戲之後,腦子裏面就就隻剩下一句話——
——居然真的可以。
王木哲就可以。
蘇宣在看到這種王木哲之前,他都沒辦法想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種人的存在。
錢淮這條标準隻對主演和重要配角起效,他對群演和不重要的角色會不耐煩,但是相對湊合很多。
因為錢淮覺得這種不能算是正經的電影演員,所以他很寬容。
而作為男主角的王木哲,錢淮的要求已經不能用苛刻來形容,他簡直就是指望王木哲下蛋那種不現實的要求,他就像個神經病甲方一樣要求瘋狂重拍,然後左看右看之下,勉勉強強還是覺得第一版最好。
但是這個過程中,王木哲不能犯錯超過三次。
第一次看王木哲被錢淮折騰,蘇宣的眼睛都看木了。
王木哲演戲太穩了。
錢淮一個鏡頭拍到後期會不斷微調一些東西,燈光啊攝影啊什麽的,這些蘇宣看不出區別,所以在他眼裏,就看到王木哲就像是錄像帶卡帶一樣不斷精确重複同一個畫面。
太tm牛逼了!蘇宣被折服了。
從此之後,蘇宣對王木哲的稱呼就變了:“王影帝,我還有最後一次機會了。
”
王木哲也很無奈:“所以我喊了停,你體力太不行了,跟不上我。
”
蘇宣完全做不到錢淮這種要求,他雖然表演技術将就達到了标準,但他和王木哲這種似乎常年混跡在變态導演手下的影帝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他需要适應期,他會犯錯,他做不到不犯錯,也控制不住自己犯錯是在三次內。
如果沒有王木哲,蘇宣現在已經被暴怒的錢淮踢出組了,錢淮當然很有可能因為經費困窘又讓蘇宣自己滾回來。
王木哲會在蘇宣犯錯兩次的時候及時喊停,錢淮會給他面子,蘇宣調整狀态爆seed在第三次的時候将将通過,才能在錢淮手下茍活到現在。
但是這場戲蘇宣還是卡了。
這是一場追逐戲,在馬路上拍,錢淮給的要求是王木哲扮演的警官全力追逐蘇宣扮演的二狗,但是蘇宣不能被追上,要順利逃離。
但是王木哲開全速的時候——蘇宣惆悵地說:“你跑太快了王影帝,我跑不過你。
”
蘇宣焉焉的:“我當初也是體側一千米跑三分50秒的人……是很優秀的成績來着……”
王木哲咳了咳:“……我一千五百米隻跑四分鐘……比滿分還快十五秒。
”
蘇宣:“……”
蘇宣悚然道:“等等?!這不是國家二級運動員的标準嗎?!”
他到底都在和什麽人拍戲?!
王木哲說:“我念高中的時候是排球的體育生,是國二運動員。
”
蘇宣恍恍惚惚的:“我怎麽可能跑得贏你,按照你的速度都能超我一圈還有剩了……”
王木哲:“……”
錢淮說全力追逐就要全力追逐,這個沒得商量,但是蘇宣根本跑不過王木哲,這是個大問題,而且短期不可能解決,但錢淮很快就要他們拍第三場了。
但要蘇宣跑得比他快,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王木哲沉思了一會兒,緩緩地開口了:“蘇宣,你聽過兔子和老虎的故事嗎?”
蘇宣:“???什麽??”
王木哲不疾不徐地解釋道:“有一天,老虎遇到了一隻兔子,他想抓到這隻兔子,所以和兔子賽跑了起來,但兔子拼了命地跑,還是跑掉了,因為老虎隻是想抓人,但是兔子卻是想活命,所以兔子跑掉了。
”
蘇宣還是維持着一種很迷茫的【你怎麽突然說起了童話故事】的表情看着王木哲。
王木哲似有些不忍心地別過了眼:“……蘇宣,我們加一條警犬怎麽樣?讓警犬和我一起追你?”
蘇宣:“……”
蘇宣:“……啊?!=口=?!”
……
道具組牽了一條高大威猛的黑背過來,這是早就預備好的,主人牽着狗繩得意地拍了拍黑背的背——這黑背都快要到人的腰了。
主人自得地介紹:“它叫黑旋風,在野外可以自己打獵咬死兔子帶回來,很厲害。
”
蘇宣幽幽地看向王木哲:“……王影帝,它好像贏了和兔子的賽跑……還咬死了兔子……我們真的要加它進來嗎……”
王木哲不敢看蘇宣,倒是錢淮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倒是可以加,會增添一點喜劇效果。
”
但對我來說就他媽是悲劇效果啊!!蘇宣在心裏嘶吼——他眼神和黑背對了一下就背後發毛了,這黑背對他陰森森地龇了龇牙,粘稠的口水往下滴答。
蘇宣腿都有點打抖。
……媽的,還有可能造成喪葬劇效果!!
錢淮盯着這黑背看了幾秒,最終拍闆:“先試試!”
蘇宣在心裏哀嚎——導演,我很可能試試就逝世了啊!這種戲我他媽可能一輩子就能拍這一次了!
但是他面上還是僵硬笑道:“……好的錢導,我就隻有一個問題,這黑旋風聽話嗎?喊停就停的對吧?”
主人說:“黑旋風是不咬住兔子不撒嘴的。
”
蘇宣:“……”
蘇宣要飙淚了,他看向錢淮:“導演,對我有什麽安全防護措施嗎?”
錢淮哼哼道:“有啊,但是我的防護措施隻對可以拍出戲的人實施,你能跑出我想要的效果,我就給你防護。
”
蘇宣簡直要怒吼了,我要是能跑出你想要效果,我他媽還需要防護嗎!?而且防護不就是給我跑不出效果使用的嗎?!
蘇宣看向王木哲,絕望又渴望的眼神癡癡地看着:“王影帝……你不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合理嗎?”
王木哲別過了頭:“加油吧蘇宣,你可以的。
”
黑背被王木哲牽着站在馬路上,蘇宣對王木哲拼命作揖,他眼淚是真的要下來了:“王影帝,王哥,王哥,你把這隻旋風牽好行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好人一生平安啊王哥!”
王木哲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片場外的錢淮,良心有點痛地點了點頭。
對不起了蘇宣,雖然給你的劇本是我牽好,但是——
錢淮使勁拍掌,他和王木哲對了一眼,大聲吼道:“好了好了,別那麽多廢話,各就各位——”
“——放手!”
蘇宣驚恐萬分地往後看了一眼,爆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啊!!!”
黑旋風:“汪汪汪——!”
蘇宣渾身仿佛水洗過一樣,戲終于拍完了,他癱軟地坐在地上,黑旋風兩隻爪子搭在蘇宣的肩膀上,還伸出舌頭來瘋狂舔他,還哈哈喘氣,很喜歡他的樣子。
蘇宣目光空洞地看着王木哲:“……它不咬人啊……”
黑旋風的主人在旁邊很奇怪地道:“它隻咬兔子不咬人啊。
”
蘇宣直勾勾地看着王木哲和錢淮。
王木哲握拳對着拳頭咳了兩聲,憋笑道:“人隻有在腎上腺素急劇上升的情況下,才有可能突然跑很快嘛,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隻能騙騙你。
”
蘇宣有氣無力地瞪着他們,他含淚道:“你們……也太缺德了……”
錢淮抱胸嘲笑:“誰讓你自己跑不過王木哲,怪誰呢。
”
“怪我。
”蘇宣泫然欲泣,“我為什麽要來這裏,我應該在山裏不應該在這裏……好了黑旋風不要舔我了……”
……
宋筱晚上收到了蘇宣的微信,他們之前在《九流》劇組的時候就互相加了微信了,一開始他們兩的聊天還是很正經的,蘇宣有時候會向宋筱請教一些演戲的問題。
但到後期就變成兩個人互相吐糟了。
宋筱看着蘇宣發過來的表情包笑噴了,是一個錢淮的頭像,然後手上拿着一隻很兇的狗,下面的配字是【我允許你先跑3.9米】。
宋筱發了語音:“他真的放狗來追你啊?”
蘇宣打字:【是的,錢淮阿姨真的這麽幹了,我跑到肺都在燃燒,我和你說我跑到最後都看到白光了。
】
宋筱笑瘋了:【這真的是他們這種導演可以做出來的事,他和劉嬷嬷是一個類型的,就是很折騰演員,之前我和沈朝也巨慘。
】
蘇宣看見沈朝的名字,忍不住問:【沈朝?】
宋筱想起就想笑:【就拍《馬上》那會兒,沈朝劇裏不是有一匹汗血寶馬嗎,然後劉嬷嬷就給他找了一匹品相很好的馬,但是那匹馬脾氣不是很好,馬場的人說需要馬熟悉了沈朝之後才能騎,然後這馬還很喜歡聽音樂,為了讓沈朝盡快和馬熟悉起來,劉嬷嬷就讓沈朝對馬唱歌。
】
蘇宣:【……】
宋筱笑得眼淚出來了:【但是你知道嗎,沈朝五音不全!!他一唱歌馬就揚蹄子,沈朝隻會不跑調地唱生日快樂!!然後對着那匹馬唱了三十多遍的生日快樂!】
蘇宣:“噗!!!!”
宋筱:【然後我們後面都笑他,說他騎了一匹三十多歲的老馬。
】
宋筱:【你等我找找,我拍了照,我找給你看看。
】
宋筱:【照片】
蘇宣點開了照片,他怔了一瞬間,照片上的沈朝和他記憶裏的是如此相似,他騎在馬上,梳着發髻,穿着收腰鐵甲擺的獵裝,眉眼比現在還要張揚一點,長腿垮在馬上,一隻手上攥着缰繩,另一隻手在拍馬的頸部,沈朝看着照照片的人,似乎有些不愉。
蘇宣刷了《馬上灰蹄》很多遍,但每一次看到沈朝這樣扮相,他都會覺得心跳加快了一點。
蘇宣:【他是在說什麽話嗎?】
宋筱:【哦哦哦,對,沈朝反駁我們說它沒那麽老,叫我們不要開它的玩笑,他和這馬關系挺好的,沈朝還挺護這匹馬,有時候不拍戲也會騎着它跑兩圈。
】
蘇宣有點莫名的悵然。
宣宣也想不拍戲的時候被沈朝騎。
但是沈朝隻會騎馬不會騎他,诶,下輩子投胎做沈朝的馬吧。
蘇宣:【你們拍得怎麽樣?】
宋筱:【還行,景區這邊通知我們加快進度了,應該很快就能拍完出來了,你那邊還有多久?】
蘇宣:【不知道】
他也有點無奈,錢淮是個點子很多的導演,屬于那種一拍大腦就要竄改之前定下方案的甲方,他們這些乙方演員通通被折磨得夠嗆,就連王木哲有時候都會在中場休息時打瞌睡。
原定是蘇宣這邊的重頭戲份拍完了就過來,錢淮後面這邊的戲份等《九流》網劇第一集上映之後補拍,但是現在看起來這個拍完遙遙無期。
最重要的是,錢淮似乎想反悔,他不想放人,他想把蘇宣壓在劇組裏拍完了再放人。
他已經根據這個和蘇宣聊過幾次了。
“蘇宣,你拍完再走人,啊。
”錢淮一邊看着鏡頭一邊說道,“別去那個網劇劇組糟蹋自己了,就留在這兒,聽到沒?”
坐在旁邊的蘇宣聽得一呆:“錢導,但是……”
錢淮一揮手打斷了蘇宣的話:“沒有什麽但是。
”
錢淮從鏡頭面前勉強分了一個眼神給蘇宣,他提着蘇宣壓到鏡頭前:“你自己看看你現在的戲,現在的你和剛剛進入我劇組的表演,你自己對比一下區別在哪裏,這才叫有爆發力的文戲,你在華納那裏,能拍出這種東西嗎?”
鏡頭裏的蘇宣聲嘶力竭地正在救一個小男孩——這是二狗的兒子。
二狗的兒子之前都住在外公外婆家。
二狗摻和進了珠寶大盜案件裏,他貪婪又不甘心,又害怕自己殺人的事情東窗事發,他想要拿着珠寶跑路。
二狗拿着珠寶去找自己的兒子,把珠寶藏在自己兒子的床下,去買票了,但同時,這珠寶背後的黑社會勢力已經追查失竊珠寶追蹤到了二狗這裏,他們破門而入,隻看到了一個正在寫作業的小孩。
這些人和善地問這小孩他爸爸去哪兒了,二狗的兒子雖然懵懂,但是也知道不對勁,為了保護自己的爸爸,他撒了謊,說爸爸沒有回來過。
但是二狗的兒子卻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戴的那塊二狗給他的玉,正好是失竊的珠寶之一。
等二狗回來就看到自己躺在血泊裏的兒子,二狗發了瘋,對着自己的兒子一邊做心肺複蘇一邊做人工呼吸,最後還抱着已經涼掉的屍體在醫院裏到處跪在地上求救。
最終二狗報了警,他怎麽從警局裏跑出來,就怎麽走了回去。
這段戲爆發力相當強,錢淮說這裏不會有任何配樂,要全靠蘇宣的表演,而且基本全是大鏡頭特寫。
蘇宣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拍了多少遍了,但他最終還是過了,隻不過拍完之後蘇宣跪在地上都站不起來,是真站不起來,腦子都木了,他低血糖了。
蘇宣第二天就發燒了,做噩夢,噩夢裏全是那個躺在血泊裏的帶着玉的小孩子對着他伸手,喊他爸爸,你為什麽不回來帶我走。
回劇組時候蘇宣偶爾看到那個小孩子都很想回避,他覺得有些滲人,不敢看,他和王木哲說拍完那場戲之後看見那個小孩子演員總覺得怪怪的,他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結果王木哲複雜地看着他,說:“蘇宣,那個小男孩已經走了好幾天了,你怎麽了?”
蘇宣驚呆了。
他那段時間狀态近似于魔怔,就是很恍惚飄浮,像是踩在夢裏,但是拍得戲都很容易過,蘇宣知道自己狀況不好甚至很差,但是一進片場拍戲,他就能感覺到那個小男孩在他旁邊看着他,而且不知為何,蘇宣這樣情況下拍的戲錢淮都特別喜歡。
錢淮說這叫真入戲了。
但是蘇宣還沒有見過自己這種情況下拍的戲。
他怔怔地看着鏡頭裏歇斯裏地的自己,甚至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他感覺這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臉,表情,神态,蘇宣都覺得很陌生,而且他自己演的時候并沒有感覺到自己原來是這樣的狀态,好像是被另一個人靈魂附體演出這種戲。
錢淮看着他,摁住蘇宣的肩膀道:“沒必要浪費你的才華在電視劇裏,蘇宣,你屬于電影和大熒幕,你屬于藝術作品,而不是一些亂七八糟嘩衆取寵的商業作品,那都是什麽狗屎,你不要和沈朝學。
”
蘇宣一呆:“不要和沈朝學?”
錢淮嫌棄:“他也有天賦,也有才華,但是他永遠到達不了你那種層次,他隻能演沈朝式的演員,為粉絲經濟服務,圈裏人隻能記住他的錢,圈外人隻能記住他的臉,無論是什麽作品,到最後呈現出來的效果就是——沈朝這個人是高于作品的,我不喜歡這樣。
”
錢淮說完屈指在蘇宣腦殼上敲了三下:“你自己好好想想。
”,然後走了。
蘇宣摸摸自己的腦袋,有些呆怔,旁邊王木哲笑着開口道:“錢導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