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關羽,其統兵治軍之能,還不能跟二十年後相比。
倒不是關羽基本功不紮實,而是他還未曾有指揮數萬人作戰的資曆——劉備家底薄,起勢晚,原本的曆史上,關羽要到赤壁之戰後,才有這樣的機會。
如今諸葛瑾給的這次機會,應該也算創造了關羽帶兵規模的新紀錄了。
具體數字是:一萬兩千人。
此前淮陰之戰的總兵力雖略多于此,但那是劉備和關羽一起指揮的,關羽并不是全軍統帥。
當晚接風宴結束後,關羽回到下榻之處,雖酒意酣暢,但借着夜深人靜,他還是很快想明白了這一點:
子瑜固然需要他練兵,但他自己,又何嘗不需要這樣一個機會,來精進、挑戰自己?
這本就是互惠互利之事,必須珍惜機會好好幹!
……
連關羽都想到了這一點,以諸葛亮的智商,當然更是早就想到了。
同一時刻,柴桑府衙之内,諸葛兄弟也在促膝長談。
在弟弟正式跟關羽“見習練兵”之前,諸葛瑾覺得有幾句話必須交代一下:
“阿亮,剛才接風宴前,我說關将軍是天下罕有的練兵名将,讓你席間言語謙遜些,你似乎有點不信?”
諸葛亮知道自己的表現瞞不過大哥,也就誠懇承認:
“确實,不過眼見為實,有真才實幹之人,我豈會不服?我隻是覺得兄長說他‘天下罕有’、略微有些名過其實。
僅以眼下而論,我以為曹操之帥才便遠在其上。
若論将來潛力,孫策年僅弱冠,便有如此雄略,亦不可限量。
關将軍終究太缺乏指揮大軍的資曆。
何況,當年平黃巾三傑,皆棄世不久。
若無關中傕汜内戰,緻長安重臣大批凋零,這天下帥才,或許還輪不到關東諸公。
”
諸葛瑾靜靜聽着,沒有打斷弟弟。
他知道,諸葛亮所言非常符合如今的實際情況,不能強求對方預知未來。
但諸葛瑾也早就料到,弟弟會有這樣的疑惑,所以他特地要強調一下:
“阿亮,有些道理,你還年輕,所以不明白。
你太聰明了,以至于你覺得别人也是‘越老越做事練達,老謀深算’。
但事實上,天下并不是這樣運作的。
很多天縱之才,在少年時選定目标後,經過十年二十年磨砺,技藝便已到了人生巅峰,再往後可能就走下坡路了——
我指的不僅是武藝,也包括智謀。
人老之後,繼續成長的隻有經驗,而反應、巧思卻會遲鈍。
有些年長之人看似越來越成功,實則靠的是協調下屬、慧眼識人、君子不器,以及地位威望的增長。
正如高皇帝不擅将兵,卻擅将将。
而年長之人的威望、人脈、調處手腕,這恰恰是我們年輕人學不來的。
所以我們學東西時,不能盲目找這一領域最成功的長者去學,恰恰要學那些三四十歲、但确有獨門專長之人。
關将軍便是這樣一位奇才,除了履曆還不夠、沒有大兵團作戰經驗。
但他的練兵基本功,絕對是天下頂級。
”
這番話,果然讓諸葛亮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剛剛十七歲的他,竟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
諸葛亮咀嚼再三,豁然開朗:
“大哥所言……果然振聾發聩,我原先也總有一股傲氣,覺得不管學什麼,最好找當世最強之人。
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一番道理,大哥,你怎麼猜到我會不服的?你也沒比我年長幾歲啊。
”
諸葛瑾笑了,他當然能猜到。
他有十幾年的金牌講師經曆,怎麼會揣摩不到學生的驕傲。
而且,諸葛瑾非常人間清醒,他知道,自己在這個問題上的眼光,是任何古人都比不了的。
這不是某一個古人的問題,而是古人的節奏太慢,技術和技能更新疊代太慢。
工業歌命之前的世界,根本就沒有“中年危機”這個詞。
漢朝人曆來都覺得,所有智力型的工作,都是“越老越吃香”。
因為經驗不會作廢,技能不會淘汰,學了的東西能用一輩子,這種情況自古如此。
但現代人經曆的殘酷社會進步、轉型。
連醫生、律師都不敢說越老越吃香,碼農更是35歲被血洗優化。
所以諸葛瑾對于“智力工作者的哪些能力,能随着年齡增長。
而又有哪些能力,不能随着年齡增長”的認知,顯然超過工業歌命前的一切地球人。
韓信在這個問題上也沒他透徹,所以韓信也隻能說出“人老了不擅将兵,而擅将将”個特殊解,說不出普遍解。
如今,他看到二弟的不信、狐疑,當然要當頭棒喝。
這也是諸葛瑾教書育人的第一宗旨:學知識、學技能之前,先端正态度,認清何以學何以不學。
不過,他這些内心活動,倒是不足為二弟道了,隻好另找借口搪塞。
諸葛瑾搜腸刮肚回憶了一下,發現讀書時背過的一段話,非常适合諸葛亮現在的心境,于是就岔開話題道:
“聖人無常師。
孔子師郯子、師襄、老聃。
郯子之賢不及孔子,然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關将軍不會大兵團作戰,你就跟他學别的部分,隻要他有一項是天下第一,他就值得伱學。
”
“謹遵大哥教誨!”諸葛亮發自肺腑地誠懇允諾,決定回去後把這段話也記在上次的勸學家書後面。
……
此後兩日,因為過年的關系,柴桑城内一切倒也穩妥,并無大事發生。
關羽再急于練兵,也不會在這種日子就操練。
不過,哪怕不練兵,他帶着諸葛亮長見識的旅程,卻已經算是開始了。
他拉着諸葛亮到處走訪,熟悉各營将士。
諸葛亮一開始有些懵逼,還以為關羽是要施恩賣好,給士卒賞賜、以盡快鼓舞士氣。
但關羽也沒有任何籠絡的舉措,最多隻是挑一些士兵談心。
甚至都不親自出面,而是讓手下心腹小校暗中打探,了解各營士兵們的擔心、有什麼需求。
若是按諸葛亮原本的性子,兩天沒見效,估計就要急着追問了——智商越高的人,越不容易延遲滿足,他們總習慣于自己稍微做一點事,立刻就看到療效和反饋。
好在這次剛剛被大哥關照過,諸葛亮反複告誡自己“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細細看不要急”,才熬了下來。
又過了數日,總算過了大年初五,關羽才開始恢複一定的操練強度,從軍紀、隊列開始,并輔之以一定的獎懲。
諸葛亮虛心把關羽的一切做法都先記下來,然後回去再慢慢揣摩,不管理解不理解。
不理解就跟自己讀過的兵法對照,争取印證理解。
如此又正式操練了三五日,諸葛亮終于覺得自己似乎總結出一點門道了。
他便趁着一次軍紀整訓後的閑暇之時,向關羽提了幾個問題:
“關将軍,我觀你整頓軍紀、鼓舞軍心。
或與士卒同甘苦,體恤其飲食下劣、改善加餐,還跟普通小校一起吃飯。
但有時你又不肯随意施恩,隻是一味嚴加操練,把标準定得極高,很少有人能完成,同時給完成者重賞。
我揣摩着,你這是既學了李廣的‘與士卒同甘苦’,又學了霍去病的‘隻求賞罰分明,立功者有出頭之日’,但兩者應用又似乎很随意,看不出何時用何法的規律,你究竟信奉的是哪一套呢?”
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