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第25章
“小心——!”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您有沒有受傷?”
陸景陽利落的拔掉插在右臂上的箭矢,一個飛擲,前方偷襲的敵軍應聲而落,他嗓音嘶啞粗粝,冰冷地吐出一個字:“追!”
鐵騎踏過,塵土飛濺,黃沙漫天,将士們的嘶吼聲響徹整個疆場,刀劍刺入胸腔帶出一片模糊的血肉,敵人的慘叫聲不絕于耳。
不到兩刻鐘,對方便軍心潰散,四下奔逃,如鳥獸散。
大恒這一戰大獲全勝。
回營當晚,邊關将士全都處在興奮之中,營地燈火通明,到處點着火堆,牛羊大肉的香味飄散出老遠。
陸景陽的營帳并不在軍營正中的位置,而是在西南角上,四周空出一片,除了門口有兩個士兵外,其餘值守的将士都站在稍遠些的位置。
太子殿下不喜吵鬧,因此值守的士兵皆保持着肅穆安靜,不過今日一戰大捷,值守的士兵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壓着聲音低語幾句。
楚照衡來的時候,就看到幾人悶着聲在笑:“太子殿下在裏面嗎?”
值守的士兵打了個激靈,趕忙站直:“在!”
他們都知道楚照衡在京中做過太子伴讀,和太子殿下關系匪淺,進營帳不必特意通傳,隻消在門口問一聲便可。
因此說完之後,值守的士兵便往兩邊讓了讓,放楚照衡過去,其中還有幾個抓着機會問了幾句今日戰場上的事。
他們今日值守,沒去戰場,聽說幾乎将敵軍全殲,立時羨慕不已。
楚照衡笑着說了點兒,剩下的讓他們下值後再找人打聽。
等到了營帳門口,楚照衡還沒開口,就聽到裏面傳來一聲:“進。
”
他挑開門簾進去,就看見太子殿下正坐在書案前看東西,似乎是信,不過最上面被一本書壓住了,像是随手抽來的,他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邊走邊道:“太子殿下怎麽知道我來了?”
陸景陽:“聽到他們問你話了。
”
說完陸景陽起身,走到桌邊,擡手給到了兩杯清茶,擺開後,自己先坐了下來,擡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等放下後才擡眼道:“有什麽要問的便問。
”
楚照衡的視線一直在陸景陽右臂上,旁人或許不知,但他當時就在太子旁邊,據他所知太子殿下的護甲是沒有手臂那一段的。
隻是當然箭矢拔的速度太快,他沒來得及看清上面是不是沾了血跡。
他自小便認識陸景陽,又做過幾年太子伴讀,相當了解太子的心性,哪怕是受了傷,也不會在人前表露出來。
楚照衡看着陸景陽端茶時的動作行雲流水,絲毫沒有停滞痛苦的樣子,心道應當問題不大。
于是轉口道:“想問問殿下怎麽沒出去參加慶功宴?”
陸景陽:“兩位将軍的排軍布陣之功,本宮不過聽令形式,不足為奇,出去反倒讓他們拘束。
”
楚照衡哈哈大笑了兩聲,他從前跟着陸景陽一起念書時,就看慣了對方這幅樣子,人前人後挑不出一點錯來。
他倒是不知今天的大勝是将軍的功勞,若不是太子在前,領軍沖鋒,士氣也不會無故高漲。
再說,誰敢搶太子殿下的功勞,替太子請功的奏折怕不是連夜往京城傳,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在路上了。
不過楚照衡也沒再多說,喝了一盞茶就告辭了。
營帳內恢複安靜,陸景陽端坐了片刻,才将茶盞慢慢放回桌上。
他握着自己的小臂,感受皮肉下的微微酥麻,那射箭之人力道極大,箭矢直沖他面門而來,當時情急,他來不及多想,下意識擡手擋了一下。
陸景陽起身走到案前,上面放着一段護甲,中間一處深深凹陷了下去,還差一點就要破了,周圍一圈隐隐發黑,他讓人查過,是一種劇毒。
陸景陽眼神暗了暗,若不是他正好穿着護甲,右臂此刻兇多吉少。
方才一回營,他就叫了軍醫,對方師承太醫令,單獨聽令于他,查探完後,拍着胸口連呼了幾聲‘天佑我大恒太子’,可他不覺得,護甲是茵茵送來了,兩日前剛到,若非要說,也是茵茵在保佑他。
陸景陽擡手拿起那段護甲,手指在深凹的洞口處虛撫了一下,閉上眼,想象自己中箭後的樣子。
若他真的中箭,大概也不會當場發作,今日大捷應當同現在沒什麽區別。
區別隻在于他,在他會不會重傷。
大恒還沒有過殘廢的太子,若他右臂真的廢了,哪怕父王再如何屬意他,這太子之位也要換一個人來坐,他那些兄弟,一個比一個蠢鈍無用,如何掌控這天下。
陸景陽眼裏劃過一絲冷意,假如真到了那般地步,他不會留下任何知情人。
茵茵......
陸景陽輕念了一聲。
楚照衡來之前,他在書案前看信,看茵茵寄來的信,兩年裏寄了不知多少封,他當初不過是随口一應,哄人罷了,沒想到小姑娘便記在了心裏。
他唇邊勾起一抹笑,頭一次覺得多一個妹妹确實很好。
此前,他不過覺得溫檸聽話懂事,又沒有牽絆,這樣知情知趣又冰雪聰明的一個小姑娘,養在跟前既養眼又解乏,隻消随手賞些恩典多幾分耐心,對方便會死心塌地。
除了偶爾會亮一次爪子,陸景陽對這樣一個精緻漂亮的人偶很滿意,他樂意寵着,溫檸記挂他很正常,至于每月一封的來信,他得空才會看,不得空便放在一邊,直到剛才,還有一半多的信,他沒有拆過。
不過,眼下,陸景陽已經全拆了。
拆完後才發現茵茵給他寄過畫像,及笄時的畫像,小姑娘長大了。
在看到畫像的一瞬間,陸景陽突然不滿足于再将溫檸當做一個人偶,他想要一個妹妹,即便沒有血脈牽連,那也是彼此最親近的人。
茵茵會同他一起年歲漸長,一起經歷大恒的盛世繁華。
他不是沒有親近信任的弟弟妹妹,實際上,宮裏的那些皇子公主全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恭敬有加,絲毫不敢翻起波瀾。
哪怕其中有幾個膽大包天的,有其他的心思,也從不敢當他的面表現一二。
唯一例外的便是陸煥。
可即便是陸煥,陸景陽也談不上多親近,他對這個一母同胞的弟弟隻比其他人多幾分耐心而已,再多就沒有了。
若非陸煥天性樂觀,在碰過幾次釘子後,大抵會離得遠遠的。
陸景陽無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何況他答應過母妃,繼位後,隻要陸煥不犯大錯,他會保陸煥一生榮華富貴。
他自覺這已經足夠了。
陸景陽腦中從未升起過将什麽人放在跟前,陪伴一生的想法,在他看來,這一舉動不外乎是在宣告自己的軟肋。
但就這麽一個小軟肋,給他送來了一套護甲。
陸景陽想到最近一封信,是陸煥代寫的,茵茵因為去寶華寺進香祈願,以至于淋雨大病了一場,連床都起不來。
他知道陸煥添油加醋的性子,但墨漬透過了信紙,可見陸煥執筆時很是不滿,茵茵确實病得很重。
陸景陽從前并不信什麽鬼力亂神之說,但這一次,茵茵像是為他病的。
信裏,陸煥義憤填膺,指責他不該一封信都不回,讓茵茵平白為他擔心,明明都已經過了孝期,還不肯出宮遊玩。
陸景陽低聲笑了下。
他坐回桌案前,研墨執筆,右臂仍有些酥麻,卻并不妨礙寫字。
落筆遒勁有力,絲毫看不出半點負傷的樣子。
寫完之後,陸景陽将信封口,叫來門口的士兵,隻吩咐了一句:“連夜送去京城。
”
值守的士兵以為太子殿下是要同皇上彙報軍情,十分恭敬地接了過來,片刻不敢耽擱,退出營帳後喊了一人交班,之後便立刻前去送信。
從邊關到京城,送信要半月之餘。
哪怕是大捷的消息,傳到京中,也用了整整十日。
溫檸這十日一直在靜養,自那晚将東西送出去後,她就萬事不管一門心思養病,喝了足足十天的苦藥,溫檸隻覺自己犧牲巨大,等太子殿下回信後,她一定要讨回來。
溫檸恹嗒嗒地趴着,臉側鼓起一個包,蜜餞來回滾動了幾下,好歹暫時壓制住了苦味。
素心又給她端了碗甜湯來,道:“太醫說這藥再喝兩日就能斷了,姑娘這幾日注意不要再受風寒便好。
”
溫檸小臉頓時皺了起來:“怎麽還要再喝兩日!”
她苦着臉小聲嘟哝:“神醫不應該都是藥到病除的麽,太醫令是不是人老眼花,醫術不行了?”
素心聞言不由笑了起來:“姑娘快別說,太醫令耳朵靈着呢,待會兒聽到,保不齊偷偷往藥裏添黃連。
”
溫檸趕緊閉嘴,若無其事地喝了口甜湯。
外頭,小桃挑開簾子跑了進來,一臉喜意:“姑娘,邊關大捷!”
溫檸忙問:“真的?消息傳進來了?”
小桃飛快地點了點頭,臉上都笑開了:“當真,聽說皇上大喜,當即下令賞賜衆人,整個宮裏人人都有份呢!”
她問道:“姑娘,您說太子殿下是不是該班師回朝了?”
溫檸搖頭:“不知道。
”
她心裏比誰都清楚,再有不到兩個月,大軍就要回京了,到時候大哥和太子都會回來,不過這種事,不能說出來的。
溫檸也隻是托腮感慨了句:“希望太子哥哥能早些回來。
”
不出半日,宮中上下乃至整個京城都知道了邊關大捷的消息,更知道了太子親自領大軍追擊,俘獲敵人無數,一時間陸景陽在百姓心中的聲望大增。
若是魏臨帝沒立太子,這種情況下也是要立的。
溫檸算了算來信的時間,大獲全勝,将士肯定要辦慶功宴,之後安排俘虜以及截獲的牛羊馬匹,這些林林總總算下來,等陸景陽想起來給自己寫信,應該還要上些日子。
她以為至少還要十日才能收到信,哪知剛過去五天,魏臨帝便把她叫了過去。
去之前,溫檸還不知道什麽事,她同福林打聽,福林樂呵呵表示他也不清楚,不過皇上瞧着龍顏大悅,想必是大好事。
溫檸腹诽,還能是什麽好事,難不成邊關又有大捷的消息傳過來了?
她以為福林誇大了說詞,沒想到等她到太和宮,一進殿門,就看到了滿臉笑意的魏臨帝。
見她來了,魏臨帝還催了一聲:“茵茵,快過來!”
溫檸三步并作兩步,小跑過去:“皇上?”
魏臨帝将手裏的幾張信紙塞進溫檸懷裏,笑着道:“快看看吧,你太子哥哥寫的!”
溫檸懵懵懂懂地接過來,攤開信紙,一目十行地掃了過去,才發現這居然真的是太子殿下給她的回信!
可這才過去五日,算一算,大捷當日,陸景陽就給她回信了!
魏臨帝看她一臉震驚的樣子,終于笑出了聲,他道:“朕接到急報,還以為是太子傳來的軍情機要,結果打開一看,是給你的信。
”
他揶揄:“茵茵寫了兩年多,如今總算是撥的雲開見月明了。
”
溫檸臉頰紅了紅,有些害羞:“皇、皇上看過了?”
魏臨帝道:“朕不看哪裏知道是寫給你的,這小子,也不署個名,朕順手就給拆了。
”
那信他看過,倒沒什麽特別的,隻叮囑溫檸多加注意,好好養病,又問了幾句平尋之事,其中最重要的恐怕就是護甲的事了。
但即便是這樣,魏臨帝仍舊驚訝不已,畢竟宮中的皇子公主可還沒人收到過太子的信呢,茵茵這是獨一份,連陸煥都沒有。
不過,魏臨帝轉念又一想,茵茵千辛萬苦去寶華寺祈福,送去邊關的護甲正巧替太子擋了一箭,這份情,總該承的。
他見溫檸飛快讀完了信,便道:“茵茵想要什麽賞賜?”
溫檸歪頭,面露不解。
魏臨帝言簡意赅:“那護甲。
”
溫檸了然,随即抿嘴笑了下,認真說道:“能幫上太子哥哥的忙,茵茵已經很高興了。
”
上回溫檸就是這麽答的,魏臨帝絲毫不覺意外,但他覺得還是要賞,他朝溫檸眨了眨眼:“等你太子哥哥回來,朕讓他賞你。
”
溫檸愣了下,剛想搖頭,就聽魏臨帝接着道:“朕到時論功行賞,可會給太子不少好東西,茵茵直接去東宮庫房裏挑。
”
說完,又悄聲添了句:“朕等會兒讓人給你列個單子。
”
溫檸哭笑不得,她要是真去東宮庫房裏挑,怕不是要被太子殿下給扔出來。
她在魏臨帝這兒用了午膳才走,親眼看見魏臨帝膳後又吞了兩顆丹藥,俨然已經開始修仙問道了,醉心于此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溫檸卻沒有絲毫的急迫感,她手裏捏着信,太子殿下的親筆信。
重生回來,從意識到攀附太子殿下那一刻起,直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年之久,她終于成了太子身邊唯一親近的人。
溫檸心情極好,若不是旁邊還有宮人,此刻已經笑出聲了。
等回思鴻閣,小桃擡頭一瞧就樂了,打趣道:“姑娘這是遇上什麽喜事了,唇角都快飛出去了。
”
溫檸大大方方把手裏的東西拿了出來:“太子哥哥給我回信了!”
小桃眼睛一亮,簡直不敢相信:“真的是太子殿下?”
溫檸點頭:“千真萬确,是陛下轉交給我的。
”
小桃也跟着笑了起來,這兩年姑娘每月一封地寫,她都看在眼裏,可從來得不到回音,若非對方是太子殿下,她早就抱怨開了。
小桃問道:“姑娘要回信嗎?”
溫檸點頭,點到一半又頓住了,道:“再等兩日,眼下軍中大捷,太子哥哥肯定很忙。
”
等到寝殿,溫檸把信打開,重新讀了一遍,方才在魏臨帝那兒,她隻是匆匆看了一遍,沒來得及細究。
眼下細看,溫檸敏銳地意識到信中措辭的不同
此前陸景陽還未去邊關的時,在宮中就常護着她,旁人眼中太子殿下待她極好,但溫檸并不覺得,陸景陽護着她,永遠帶着一種高高在上的施舍,那種愛護不是對人的,倒像是對東宮籠子裏養的鳥雀的。
但這次信中,溫檸感受不到那種施舍般的寵愛,倒有幾分像是楚照衡給她寫的。
溫檸抿了抿唇,雖說和大哥寫給她的回信完全不能比,但太子殿下第一回給人寫私信,她決定爽快接受。
溫檸托着腮,手指在臉頰上敲了敲,唇角輕輕翹着,萬裏之堤終于敲開了第一道口,後面便很容易了。
至于回信,一個月還沒到,不急。
何況她還不想回,起碼在陸景陽下一封信寄回來前,她是不打算回的。
溫檸杏眼彎了下,将信中疊起,專門找了個小錦盒收好,還在其中放了枚香囊。
這樣的錦盒她還有一個大的,裏面塞滿了楚照衡給她的回信,大哥偶爾還會随信給她捎一兩件邊疆特有的小東西,在拖侯夫人轉交給她。
若不是陸景陽身份貴重,這一封信其實毫不稀奇。
收到信的第二日,溫檸準備去寶華寺還願。
自平安符那件事後,溫檸就一直牢記做戲做全,太子心細如絲,萬不可掉以輕心。
陸煥過來的時候,她剛要出門,帷帽都帶好了。
陸煥直接上手,三兩下給她下巴處紮好的絲帶給解了,撩起帷帽上的月紗,興沖沖問道:“聽說皇兄給你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