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羞人的隐意,是昭然若揭。
“哦?”季蘅側卧着,右手支着腦袋,“那我也不算太吃虧了。
”她尤記那日捉迷藏誤摸了袁熙,習武之人的胸膛當真結實足壯。
善印本想逗她個面紅耳赤的,沒想到對方居然反應冷淡,有些難以置信:“你竟不害臊?”
區區生理需求有什麼好難以啟齒的。
“拜堂合卺是喜事,兒女雙全亦是喜事,怎麼偏輪到了這中間的洞房花燭上,就該我害臊了?子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
“嘿,你這張如簧巧舌啊,”善印伸手輕輕拍了下季蘅的嘴巴,“我倒不用擔心你了,先得擔心他,可不敢與你歧見争辯,遲早要氣壞身子!”
氣壞身子不至于,早死卻是鐵定的。
此刻的季蘅還有些惋惜袁熙命運多舛,但不會太深,她更在乎自己的未來,琢磨着以後如何能避免掉進命途多舛的狼窟;
或者,忍氣吞聲、降志辱身地多熬幾年,熬死那個疑似消渴症患者,等到親兒子登基,屆時受叫一聲太後娘娘,豈不美哉?說不定還能垂個小簾聽個大政!
即便到最後,曆史大方向實在無法扭轉,那麼,能否通過修飾一些小細節的辦法,讓自己多活幾年舒坦日子呢……
“也不算盲婚啞嫁了,他見過我,還被我婉拒過,卻執意要娶,倘若來日真遇上什麼壞事,哎,那也該算他自作自受,不賴我。
”
“你這叫有恃無恐,沒心肝的。
”善印松了口氣,“也好,依附了少将軍這棵蔥茏之樹,從此再無憂慮。
”
季蘅默默望着那帳頂,百感交集,是很挺拔茂盛,但可惜啊,袁氏這片樹林就快要澌滅了。
這夜,她帶着幾分忡惙幾分愁思,翻來覆去了多時才漸漸入眠,久違地又做了那種奇怪的夢。
夢裡的她好像剛從巍峨的積石山巅一躍而下,就快掉進浩浩湯湯的黃河水中了,再眨眼,自己竟變成一位額間嵌有赤紅珠、身裹白綢的神女,正被四丈寬、龜殼上生有蓮花紋的大鼋馱着。
那右肩上方,還撲騰着隻略顯吵鬧的三足金烏。
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欲趕走那黝黑的醜玩意兒。
未料神鳥先開口說人言了,它道:“阿栖,你為娲皇養女,我乃帝夋之子,你我般配,實屬天造地設!”
聞此,名作“風栖”的神女不由怒火中燒,施法的手纏繞着煜熠銀光,旋即定住了金烏,自己則折身飛至龜背的另一端。
“你從泰冒山追我至此,還要胡攪蠻纏多久?”
可金烏并未受锢,運力振翅,須臾之間現出了人身。
隻見那是一年輕男子,高約八尺有餘②,披着如雲霧般的墨色羽緞長袍,他擡頭,露出了與袁熙九分相似的面龐。
“真是絕情啊,可還記得當年,你剛從玉卵裡破殼而出,是一隻雛鳥,還沒有化成人形,因着螣蛇好戰,打傷了猙,所帶來的熊熊大火燒毀了長留山下那片蒼梧林,白澤便将你銜至溫源谷,與我一道生活了五百餘年……”
“多嘴。
”風栖卻懶得聽他叙舊,搖了搖挂滿靈石的左手,身旁出現一張豎立的銀燦燦的瑤琴。
“如何又要打?”
“重光,若你這次輸了,就乖乖回家,休要再尾随糾纏我!”
男子略略歪頭,似有些奈何不得:“好吧。
”但同時,眸子忽變成了赤金色,背上頓生出強有力的六翅黑羽,“可萬一是我赢了呢?”
“悉聽尊便。
”
話音剛落,激昂的音律響起,眼見銀燦燦的光波接連不斷地朝自己襲來。
他則不慌不忙地拍翅,騰空而起,手結契印,并笑道:“隻求阿栖不再趕我走就行。
”
面前的幻化那圈金輪,吞噬了所有攻擊,然後生出無數束流火,猝不及防地砸向對方。
風栖掐指,又撥動了幾根弦,這次在她面前也出現了一張網——那些流火在接近時便融化殆盡。
正當他們打得不亦樂乎,底下的大鼋卻發出悶悶轟響。
是不知從哪掀起的一陣滔天巨浪,将西邊的太陽遮住,甚至快要蓋過不谙水戰的兩人。
重光回首,隐約瞧見浪頭站着一人……
而與此同時,季蘅猛地從夢境中驚覺,左手抵着盜汗的前額,輕輕喘着氣。
竟然又是夢嗎?為何真實得像親身經曆過一般?
她動了動手指,并沒有摸到什麼赤紅珠,那裡隻有一顆與生俱來的淺淺的小紅痣,冷靜了少頃,愈漸清醒,轉而望見枕邊的善印仍在熟睡,才略有些心安。
此間,天已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