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前的青瓶,插滿了石榴花、百日紅、黃栀、菖蒲和艾葉。
又到一年仲夏端陽。
绫戈抱着小籮筐佩蘭,避開熱烘烘的日頭,蹐進屋内,邊用甜潤的嗓子問道:“花瓣瀝幹淨了,娘子幾時浴湯?”
“嗳,”缦雙忙探頭,“你先放進湢室裡,餘的皆已備足。
”
才搭句話的功夫,她再回首,發現某個人又迷迷糊糊溜回榻邊假寐了,不由輕歎聲氣,勸說:“都日上三竿了,您還睡不醒,往後當真入了袁府可該如何?聽聞那邊規矩繁多,免不了昏定晨省的。
”
季蘅卻不太情願地睜開一隻眼,嘴貧玩笑:“怎麼辦,這算犯了七出之條嗎?”
好晦氣的話,缦雙無奈下眼觑,沒繼續接話茬。
這般口無遮攔,五娘子打小就如此,是被長輩嬌寵出來的老毛病了,一時半會兒也改不掉。
當丫鬟的,自然更管不着。
于是,她隻繞過屏風,使喚人:“紅枭,快伺候娘子蘭浴。
”
五月初五,屬惡日,傳說百鬼諸邪皆會爬出來作祟。
除了沐蘭浴,民間亦有接出嫁女歸家躲午的舊俗,故而前幾日,薛婉抱着小阿渠,被薛氏兄弟迎回娘家過節了。
留下甄堯樂得逍遙,這會兒恐怕正與同僚在郊野馳馬射箭、飛鷹奔犬。
至于府中其餘女眷,張氏、鄧端尤其信教,念着恰逢五方五帝攢會南方三炁丹天之際,特地請來玉虛觀的玄陽真人在家做道場,祈求福佑。
霍逦最是清閑不住,起了個大早熏祓,前半晌各院各屋處處打點。
缦雙受她一些教,在門上挂了桃印、四角挂了艾草,房間各處灑了雄黃,是以驅邪避瘟。
等娘子進湢室蘭浴後,缦雙也收拾好了妝奁,屋裡靜悄悄的,左右尋不見人影,屋外卻歡笑聲不絕,她卷起簾栊,望向檐下:“好個沒毛的懶猴,原是躲這處享福了,早前托你收拾的香包呢?”
消極怠工的細寶正跨坐在廊間欄杆上,與小厮鬥草,聽見缦雙催促,有些敷衍地答嘴應付:“就要來了!”
動身前,還不忘叮囑,“司旺你快去廚房催一催,問雁弩角黍都煮好了沒,娘子午膳要食的。
”
“好嘞!”
她這才麻利地撈起笸籃進屋,裡頭裝了不少草藥香包和五彩長命縷,又見缦雙站在一旁,正用故作威嚴的眼神睇自己,不住心虛解釋:“我是想讓這堆小玩意多曬曬陽氣,所以就耽擱了半歇功夫。
”
“什麼冠冕堂皇的由頭都有,随你好一通編了,我可管不着。
”
“不多不多,比起咱家娘子,少得很呐!”
缦雙愣了愣,到底沒忍住,那訓斥的話硬生生噎在嘴邊,化成了笑靥。
難得遇上她吃癟,細寶更得寸進尺了,歪頭湊近些,故意追問:“好雙兒,你也這樣想的,是不是?”
可不嘛,論起六說白道的本領,誰又能勝過甄家五娘。
“少跟我渾說,再賴皮,等着娘子後晌罰你。
”缦雙觑了一眼,伏身打理起那些香囊和長命縷,不再睬她。
而話頭當事人,一貫胡天胡帝的季蘅此刻正乖乖坐浴,對丫鬟們的編排毫不知情。
泡了大約一柱香的時間,身心确實舒暢不少,她換上那輕盈的素紗蓮青直裾袍,披着如瀑的長發,回到寝卧。
案面上已經擺放好一盆粽子和兩疊綠豆糕。
“都是什麼餡的?”
“有兩隻蜜棗、兩隻臘肉的,剩下的是您最喜歡的堿水角黍。
”細寶答。
“給我剝隻堿水的。
這麼多,你們也快嘗嘗。
”季蘅捋了捋還有些濕漉的鬓發,随意坐在妝台前,籲氣,“最近的天啊,是越發悶熱了。
”
“小暑前後就可以用冰了。
”缦雙給她腕間系了條五彩繩,又往腰間别好一個藥香囊,白布包上繡的是淡青色槐花。
忽想到,這該是自己在甄家待的最後一個炎炎長夏,季蘅不禁有些難舍,仿佛不久以後,将随同暑熱一并逝去的,還有她那舊日的活潑無憂、悠閑逍遙。
這會兒,汲完午時水的紅枭又從廚房端來三盅酒,分别是朱砂、菖蒲和雄黃。
季蘅見狀,從短暫的惆怅中回過神,又有了新盤算,她吩咐丫鬟取出幾支沒用過的羊毫,并掭了那雄黃酒,興奮提議,要親自給列位畫“王”字。
既是習俗了,缦雙、绫戈、紅枭躲不掉這賜福,俱得乖乖站直,任由娘子給她們捱次畫額,等輪到細寶的時候,那丫頭忽俏皮笑道:“禮尚往來,也得讓大家夥兒給您畫一畫罷!”
季蘅慢條斯理,在對方軟乎乎的臉頰上多塗了個星子,卻說:“不許,我正待嫁,已經不算小孩子了。
跟你們可不一樣。
”
自從拜完玉虛觀,她算徹底想開了。
袁熙之流并不要緊,嫁一時又非嫁一世,隻要無情地将其當成個過渡NPC,大家安安穩穩生活,等待官渡之戰的副本觸發便罷。
“娘子怎麼老是混說這些,真沒羞!”
“扯臊又如何?等着,以後定要第一個安排你的喜事。
”
聞此,向來大大咧咧的細寶竟紅了耳根,是又羞又惱,尖嗓子抱怨:“既是個大人了,您還總拿奴婢打哈哈兒!”
“雖說我方才是玩笑話,但那種事也算要緊的,你們幾個心裡該有數,往後遇上什麼如意郎君,大可直接告訴我。
我自會替你們掌眼,若真個好,便與之牽線拉橋。
千萬不要因為不值當的羞怯,就錯失良緣。
”
一旁的绫戈有所思,難得低下頭沒說話;紅枭更是臊得急嘀咕:“不,奴婢才不嫁人……”
“哎,這大過節的,又謅些不着調的了,看把她幾個鬧得面紅耳赤,您就高興痛快?”缦雙過來打圓場,遞去塊夏布,請娘子膳前盥洗。
季蘅顯然很滿意:“記住我惹不得就行,看以後誰再敢拿我逗趣。
”說完,便去淨了手,邀大家一塊吃粽子。
她夾起一角金黃色的糯米,蘸着細碎的石蜜,送進嘴裡。
“對了缦雙,你上回挑的那幾個男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