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雞鳴三聲的時候,武魁院後院的西偏房外已經有人在劈柴了,是熟練地一斧子下去,利落綻開兩半。
丫鬟盼枝打着哈欠掀開布簾,往外頭潑了盆熱水,然後招呼她:“喲,雀兒,這麼早啊。
”
龍雀松腰,沉了沉紮實的馬步,朗笑應道:“我一貫如此,趁早打熬筋骨,倒是盼枝你近日夠勤快的,再沒見過睡懶覺。
”
對方卻不由歎了聲氣:“誰叫咱們公子新納了房挑剔多事的祖奶奶,還得辛苦我伺候,若是醒來見不到人奉茶,又不知要發多大的火呢。
”
隻有這種時候,龍雀會慶幸生了張寝陋的臉,全憑自己如刀鋒般銳利的功夫本領,才被袁尚留在身邊。
“是哪個?我可曾見過?”
“以前女君房裡端茶遞水的,本家姓陶,俗名喚作春幡,挺會來事兒的人物,前陣子被賞賜給了咱們公子,如今偏得尊稱她一句陶姬了。
”盼枝豔羨道,“同是奴婢命,卻各有不同的際遇,到底是我前世積少了福,才難翻身。
”
抱怨歸抱怨,歎完氣,便乖乖回屋換衣服,着手伺候人了。
龍雀待在冷風中紋絲不動,低頭瞥見手背隐約的紅痕時,忽就想起那個被擄去東麓外宅的美人,不由生出幾分愧疚之感。
也不知公子如今把她安置在哪,待她好不好;可自己生而為奴,對主人該唯命是從,萬事反抗不得,何況家中姐姐的頑疾,還需多銀兩。
“哎,莫要怨恨我,”龍雀運力劈斷了眼下那截粗木頭,喃喃自語,“便是無我也會有别人做,怪隻怪你生得太美,招惹了三公子,命中有劫……”
冬月十六,城中有喜事,高辛兩家結姻親。
袁尚自也早早收到了請帖,隻不過他今晨被侍仆提醒,才想起這日子,不慌不忙地喊新寵陶姬陪着選了賀禮,昏時再随兄長到高府喝酒。
這便用不着龍雀護衛了。
她得閑,想回家看看休養在床的阿姐。
“稱三兩老參。
”上次替公子辦事,拿了筆不菲的封口費,現下在藥鋪裡,腰杆子都挺直些。
說來也巧,這間鋪子的東家正是謝容允。
他剛選了幾樣名貴藥材,親自提去了甄府。
“滿邺城就沒什麼姓龍的,袁府那叫龍雀的丫鬟,本家姓夏,四時夏,是謂——夏龍雀。
”
細寶自打領了查人的差事,沒少跟袁家的侍仆婆子打交道,那些都是人精,光吃不吐的。
“不過袁府後院幾乎是鐵桶一塊,滴水不漏,我也沒敢多問,怕人起疑。
”
午後,季蘅正待在自己院裡,準備參加喜宴,她想着盡量低調,衣裝首飾都往清麗淡雅的選。
聽細寶禀告完,她遞去一根足金簪子,權當打點所用。
“那外邊呢?夏龍雀家裡又是個什麼情況?”
“容奴婢再去查查。
”
“不急,開春前辦妥就行。
”季蘅對鏡子裡未施粉黛的自己十分滿意,眼眉中還透着幾分稚嫩的英氣,更适合搶走新娘子,于是站起身,“走吧,時候不早了,等會兒三嫂又該催我了。
”
見娘子欲往外走,細寶連忙跟上侍奉,邊說:“倒還有一件小事。
”
“何事?”
“奴婢方才在彤園和采湖那條路上碰見了颍川的謝先生。
”
“謝容允?”季蘅果然一橫眉,有些興趣,“那條路卻是去書齋的。
”
“是,聽說他和孟家侄兒也有交際,這次特意送了些藥材來。
”
孟覺苦一入冬就開始顯虛,連着幾夜咳嗽不斷,最近喉嚨都快咳啞了,恐怕還見了血。
謝容允是為數不多知曉他真實身份的,對他殷勤些也不奇怪。
季蘅算了算日子,九月的時候,聽聞曹操親率大軍讨伐呂布,想必不久就能攻陷下邳,擒殺呂布于白門樓了。
外頭的風刮得有些大,她立在随牆門前,等待姗姗來遲的二嫂,丫鬟正幫忙系緊鬥篷的扣,一旁伏轅的馬兒悠閑打着響鼻。
這樣恬靜平常的日子,理應珍惜,對自己而言,就像枝桠上所剩無幾的枯葉,在冷風中搖搖欲墜,即将等來一個蕭索枯寂的嚴冬。
與此同時,她們即将前往的高府,卻顯得天差地别,是連着向外的半條街,紅紅豔豔堆滿了喜慶,人人皆挂着歡欣的笑。
陳留高氏頗具聲望,與汝南袁家素有姻親,譬如邺侯袁紹的堂姐、太傅袁隗之女敏成夫人當年就嫁給了蜀郡太守高躬,兩人育有一子高旰,表字元才,現今正在袁紹帳下效力,任并州刺史,頗得勢;而此刻的新郎官高柔,是要喚高躬一聲堂伯,喚高旰一聲堂兄。
高柔的雙親皆喪,今日完婚,便特意請了那位敏成伯母坐鎮高堂之位。
“雖說辛大娘子與你交好,可那裡到底是高家,你當知趣,若是遇上什麼尊長前輩,合該待人恭順有禮。
”馬車上,薛婉反複囑咐,“即便真的有所不悅,也莫要直接甩臉子,低低頭,扯扯笑臉,很快就過去了。
”
張老夫人年邁,二嫂鄧端嫠居且多病,邺城裡各大家族若有什麼慶吊宴席,都會心照不宣地給執掌中饋的三夫人薛婉遞帖子。
又因是辛大娘子成婚,季蘅也難得肯賞臉前往。
她沒想到自己在薛婉心目中竟如此大逆不道,這種重要日子,還能給好友惹事不成,無奈道:“嫂嫂放心吧,善印大喜之日,我萬萬不敢造次。
”
“有顧慮就好,嫂嫂聊且将心稍放下,待會兒見到袁家公子,你可要勞記方才答應的話。
”
“是,自然要禮尚往來的。
那萬一他們待我無禮呢?”
薛婉冷嗤一聲,當是玩笑話,在她心裡,那袁家乃累世三公的高胄,教出的孩子也該是知書達禮之人。
“你倒會瞎想。
行啊,若是當着賓客面無禮,你隻管找來,嫂嫂給你做主;若是私下無禮嘛,你就拿出在家作威福的狠勁兒,咬爛人家的臉我也不攔着。
”她拿手托住季蘅的下巴,真當看小狗的牙口一般。
季蘅微微躲了一下,也笑了。
昏禮,顧名思義在昏時拜堂禮成。
天還沒黑,姑嫂倆到得算早,拜見過敏成夫人後,便與其他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