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今晚守夜的丫頭分了吃掉吧。
”
“娘子不再多食些?”
“我沒什麼胃口,也不想把手弄得黏糊糊的……下去安置吧。
”
季蘅繼續忙活自己的事,找了個小匣子,把中意的手繪地圖和字稿都鎖住,其餘不盡人意的或塗黑、或揉成團,丢進一個布袋裡,最後吩咐丫鬟送到竈台偷偷燒掉。
她端詳着那些用簡體默寫的超越時空的詩詞,忍不住想笑,李白杜甫蘇轼,甚至還打算偷默一篇諸葛亮的《出師表》,自從初三那年背過之後,一直牢記在心,無論何時都能随手拈來。
可着背着笑着,情緒卻莫名變得悲涼。
尤其那幾句越想越虐心:“後值傾覆,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
”
到底是天命已定,三家歸晉,奈何不得,那些人戎馬半生,瀝盡心血,最後卻難逃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凄涼結局,就像撲火飛蛾,為了虛無缥缈的理想而奮不顧身,甚至從容赴死——真的值得嗎?
道理,季蘅其實都懂,可現下,她還沒法感同身受。
“娘子!”
細寶不知從哪裡歡快地跑了來,進屋前,還被坐在廊隅乘涼吃瓜的紅枭攔了一聲。
“娘子快看!”
她居然抓來了一袋螢火蟲。
“你這是跑哪了?”季蘅驚喜中透着好奇,連忙把那些絹子都塞進待焚燒的布袋裡。
細寶笑答:“就在霁風院後池邊,大片灌木叢處,好久沒去了,沒想到夜裡居然還有螢點。
不過,不算多,隻這一些,奴婢給您全捉來了。
”
季蘅接過那布兜,本想把它懸挂在窗前,卻忽然停頓,喃喃道:“流螢,流螢,自然要漫山遍野飛舞時才好看。
”
細寶想了想,也認同:“是這個理。
那要不叫盧寬他們趁夜去水田捉,捉個十幾袋,然後在院裡一起放給您看,肯定特别壯觀。
”
“倒不必這般興師動衆,”季蘅輕笑,“辛苦你捉來。
但我想把它們放出來觀賞,好不好?”
“都是給娘子捉的,由您想怎樣處置都行。
”
得了首肯,季蘅便把袋子擱在窗台上,再解開袋口綁的繩。
數隻綠瑩瑩的小光點,一閃一閃,伴風飄出了窗外,但有隻意外落在她的掌心。
她盯着那隻螢火蟲良久,直到它重新振翅,也飛遠了。
卻不知為何,忽然在此刻想到了孟覺苦。
那個人會在哪裡度過今年的夏天,身上的病痛有無複發,當下又在做什麼?
沛國谯縣。
孟覺苦一副布衣小厮打扮,從某府後門緩緩離去。
行至無人之處,他才留戀地回望了最後一眼。
這家的深宅大院裡,有間不起眼的居室,門窗緊閉,四壁蕭然,與外頭的紅漆大門顯得是天差地别。
酉時,趙媽媽按例送來藥膳,房中隻一位身着素衣、年逾四十的婦人正坐在織機前用梭子繞線。
“夫人請用。
”
“就擱在案上吧。
”
可今天,趙媽媽似乎有話要說,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離開,而是鄭重走近了些,朝她屈禮,顯得異常高興:“老奴恭喜女君了。
”
那婦人微微一愣,有些心虛地竊眸嗫嚅,連紡織的手也半懸着顫巍。
卻聽趙媽媽繼續說:“丁儀公子帶來的好消息,前些日子明公壽辰,坦言不日将親自登門接您回家。
這可是天大的禮遇啊,他是一直都惦念着女君您的。
”
原來此婦便是曹操的發妻丁氏。
未料丁夫人先是松下口氣,而後眉眼一擡,不屑譏笑:“回家?那此刻,我們又身居何處?”
陪嫁的趙媽媽侍奉丁氏多年,知她脾性,是萬裡挑一的高傲剛強,眼裡揉不得半點砂子,更看不上所謂的三綱五常、賢良淑德。
可還是不敢想,丁氏居然能為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與位極人臣的夫君鬧到和離這一步。
“女君啊,”趙媽媽掏心窩子地勸解,“逝者已逝,您再疼愛大公子,賭氣數月也就罷了,何必苦苦介懷明公?若叫旁的賤婢撿到便宜,實在得不償失!”
丁氏歎了聲氣:“子脩命苦,生母死得早,我這個養母又不受待見,他雖托生成司空的兒子,卻沒怎麼享受過富貴榮華,打小養在那馬背上颠沛流離,身上的傷疤不計其數……”
“老奴該死,又叫女君念起傷心事。
”
“不傷心了。
”她卻一掃往日沉郁愁容,釋然地輕笑,“我痛苦煎熬了大半輩子,早與阿瞞相看兩厭,如今和離了才算好。
由他去開創基業,經略宏圖……也該我輕松逍遙,為自己活一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