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統考慮過了一遍,想着總歸北方這樣亂,一天倒一個靠山,我權衡再三,袁公還算長久,就挑個近些的地方罷了。
”
邺城雖非王畿,然乘高居險,表裡山河,易守難攻,自古便是兵家必争重地;且沃土肥田豐足,水運陸路通達,加之袁紹多年布施的仁化德政下,百姓還算安居。
袁家于邺城,雖是昙花一現,但随後取而代之的曹氏繼續苦心營建,使得其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成為了黃河流域的文化經濟中心。
故而,玄矶選在彼中做營生,倒頗具眼光。
可即便心裡有千言萬語的好,季蘅這表面上的閨閣女子隻能開口道一句:“嗯,阿兄就常與我們說及邺城的便利。
”
聞之,玄矶不由意味深長地笑了:“往後在邺,你我二人亦可常走動。
”
季蘅愣了愣,很快恍然,隻裝傻道:“我家未必會随他一同遷往邺城安居。
”
玄矶也不道破:“不急,且得等薛夫人平安誕下貴子。
”
說到薛婉,若足月産子,那該是明年暮夏的事了,似乎還有點遙遠,不知彼時後園裡滿筠池的蓮花開了幾朵,又凋落了幾朵。
眼下天氣轉涼,月份也變大,她是益發害喜嚴重,吃不得多少葷腥,肚子雖漸漸圓鼓起來,人反而清減許多,蔫頭蔫腦的,好似肚皮裡寄居了一個嗜血齧骨的邪祟!
季蘅看在眼裡,卻愛莫能助,果然成為母親太苦,懷孕受罪數百天,生産那刻更像是獨闖鬼門關。
尤其當她一想到自己以後還要強顔侍奉讨厭的仇雠,再與他生下個短命乖戾還絕嗣的小皇帝……就覺得煩躁,當真來日不可期了。
可薛婉傳統,沒那麼多顧慮,隻覺得身子越沉,心裡越踏實,一時的辛苦不算什麼,祖祖輩輩都是這樣捱過來的,因那肚子裡的新生命,屬于她與所愛的結果,故而滿懷憧憬。
好在甄堯還算有點良心,雖不能代妻受罪,但特意推遲了任期,每日在家中陪伴,欲等開春,月份大了,胎象穩定,他再趕赴邺城。
午膳隻少就了點菜瓜湯,現下,薛婉躺在自家夫君的懷裡,聽他暢述未來和美小家庭的日子,很是滿足适意,不一會兒便安穩睡去。
陪着夫人睡了片刻的午覺,甄堯起身松泛筋骨,大約半時辰後,人在前廳練字,屋外伺候的丫鬟觀杏忽揭起簾,引成祿進來了,那厮開口便道:“郎主,都安排妥了。
”
甄堯心中了然,并未追問太甚,隻點頭:“好。
”
他掭墨,卻遲疑地瞥了眼書案右上角擱置的一封書信,正是謝容允的親筆,那人離開青州後,回了趟颍川老家,接着估摸要走許都了。
正值秋冬之交,天色變得藍沉沉,還未凋落的樹葉在清新微風中搖曳,悉悉沙沙,窗子半掩着,空氣中彌漫着潮濕木葉的甜味。
等到最後一波收獲過去,該迎來徹底蕭索枯寂的時候了。
甄堯感慨萬千,最後隻在絹上寫下四個大字:君子不器。
“這字随手而成,竟寫得不錯,成祿,拿去霁風齋,讓新來的奴仆挂起來。
”
“諾。
”
甄宅的故書典籍頗多,北院建有竹齋三楹:霁風、湔雪、澹月。
其中為首的霁風齋,積書最精,但位置也最偏僻,毗鄰小鏡湖,隻一處通路,從前是幾位郎君娘子的隐下讀書之所。
中山毋極甄氏,若隻說是書香門第,都算低看了,當年可謂鐘鳴鼎食的大望族。
漢哀帝、平帝乃至新朝,甄家依附王莽,正值興旺顯貴之時,接連出了大司空、大司馬、侍中、光祿勳……好幾位重臣。
然,新朝國祚不過十數年,建興帝屢遭民變起義,最後死在了未央宮的漸台。
據說他的頭顱被人割去,請術士以巫法鎮在皇城玉阙内,是為警醒後世的亂臣賊子、無道之人。
随着新莽覆亡,甄氏亦大勢去矣,雖未一時垮台,卻一輩不及一輩,落魄至甄堯他們父親這代,不過區區上蔡令。
所謂比上不足,比下卻富餘,單那世代承襲的每年二千石俸祿,便可保全一大家子錦衣玉食。
甄堯自認驽馬鉛刀,無經世濟民的卓才,更不敢比肩祖上,位極人臣,但有一古諺,謂:深山藏虎豹,亂世造英雄。
時值亂世,群雄逐鹿,他亦不甘平庸,與袁熙、閻術羅等輩交好,正有乘勢建立功業之意。
可歎造化小兒最喜捉弄凡夫,此刻躊躇滿志的甄堯如何也料想不到,他這尾過江之鲫壓根無法翻江倒海,哪怕掀起絲毫波瀾,而甄氏一門來日的盛衰榮辱,竟全将系于眼下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小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