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手遊廊上,水溶與賈雨村一并朝靈堂而去,行至一處拐角處,水溶瞥了身後亦步亦趨的賈雨村一眼,溫聲道:“賈府尹,聽說薛家薛蟠為一婢女打死人的官司是由你剖案的,可還有印象?”
賈雨村聞言面容愣了愣,深邃的雙眸閃爍不定,官司事關薛家,且事後與賈政并當時任職京營節度使王子騰寫了封“令甥之事已完,不必過慮”等之類的書信,賈雨村怎會不印象深刻。
隻是現下王爺詢問此官司是何緣由?
按理來說,作為父母官,徇私枉法實屬不對,賈雨村不應細說,但賈、薛兩家本就是姻親,王爺應是偏向于薛家,且薛蟠的舅舅王子騰現下也是北靜王府一脈的人,怎麼說也不會因這件小事發落。
最為主要的是,官司本就在案牍上記錄着,王爺有心便能查清,且王爺已然聽說,想必心裡門清,遮遮掩掩的反倒是落了下乘。
念及此處,賈雨村心下已有決斷,拱手道:“王爺,官司是下官裁斷,自是清楚,起因是兩家争買一婢,各不相讓,以至毆死人命,薛家賠了許多燒埋銀子方才了事。
”
說着,賈雨村小心翼翼的看了水溶一眼,恭聲道:“王爺大可放心,馮家那邊下官已然處理妥當,壓服了口聲,不會影響薛家公子。
”
薛家與賈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北靜王府又有賈家解圍姻親,所謂親親相隐,賈雨村認為王爺是關心的薛家的事情。
畢竟瞞是瞞不住的,索性坦然相告,表明态度。
水溶不以為意,薛蟠的所作所為他都知曉,并沒有秋後算賬的意思,點了點頭,也不做表态,轉而開口問道:“那婢女是被拐子拐賣,可有查尋到其親人。
”
賈雨村面容愣了愣,心下升起幾許疑惑,怎得王爺關心起一個被拐賣的婢女來?
且來不及多想,賈雨村神色為難道:“王爺,當初拐賣婢女的拐子,他們是一種單管偷拐五六歲的兒女,養在一個僻靜之處,到十一二歲,度其容貌,再帶至他鄉轉賣,那婢女定然不是金陵人士,四海茫茫,如何去尋,還望王爺恕罪。
”
其實對于那婢女的身份,賈雨村接到官司的時候就已然知曉,那是甄士隐的女兒甄英蓮,隻是當時顧忌薛家的權勢,故而并未揭破,反倒是順勢讓薛家将英蓮帶走,保全自身。
但知曉歸知曉,事态不明之時,怎可與人明言。
說着,賈雨村目光微轉,輕聲問道:“不知王爺為何詢問此事,可是那婢女有什麼不妥之處?”
一個婢女而已,即便有什麼不妥之處也不至于讓堂堂郡王詢問,但賈雨村不在乎這些,他隻是需要一個楔頭搞明白水溶的态度。
水溶凝眸看了一眼賈雨村,心下嗤之以鼻,裝,繼續裝,水溶還不知道賈雨村心裡門清,眼下這一副為難的神色,若是不知詳情之人,還真是要被欺騙。
戲如人生,全靠演技來撐,尤其是在官場之上,喜形于色是大忌,顯然賈雨村是天生的官場中人。
笑了笑,水溶開口道:“那婢女名喚香菱,現下在本王身邊服侍,頗得本王心意,她自小被拐子拐賣,不記得小時之事,本王應承幫她尋找失散的親人,可了無頭緒,想着官司是賈府尹剖斷的,想請賈府尹幫忙尋找一番。
”
賈雨村聞言心下恍然,本就奇怪這薛家的事情已了,怎得王爺還記挂起來,原是想替那香菱尋找失散的親人。
“頗得心意”,再加上王爺替其尋找失散親人的舉止,顯然是極受王爺的喜愛,屬于寵妾一流。
古有周幽王為博紅顔一笑而烽火戲諸侯,今有北靜郡王為佳人尋親,都是風流韻事,但不可否認的是,香菱在王爺的心中份量甚重。
此刻的賈雨村神色莫名,心中十分複雜,他既然想攀附北靜王府,替香菱尋回失散親人,從而博得王爺的另眼相看是理所應當之事,隻是甄士隐在他落魄時多有救濟,然而他明知道香菱是甄士隐的女兒,依舊視若無睹,此舉實乃忘恩負義。
忘恩負義的行為,傻子才會昭告天下。
若是明言,恐在王爺面前失了印象,于己身不利,可若是不據實相告,辦不了這差事,恐惹王爺不喜,壞了前程。
簡而言之,是福是禍,皆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思慮再三,賈雨村神色一正,輕聲問道:“王爺,香菱小姐眉心中是否有一顆米粒大小的一點胭脂痣?”
水溶聞言眉頭一挑,凝眸看向恭敬的賈雨村,眼神中閃過一抹異色,他的本意是打算表明自己對香菱的寵愛,讓賈雨村重視此事,可沒想到賈雨村居然主動詢問起來,瞧這态度,是打算坦言相告了。
而且這賈雨村知曉他對香菱的态度,堂堂一個四品府尹居然喊一個婢女做小姐,這見風使舵的本事,當真是發揮的淋漓盡緻。
點了點頭,水溶神色湛然,笑道:“沒錯,香菱眉心中确有一粒大小的一點胭脂痣,聽香菱說,自她懂事起便有,想來是從胎裡帶的,賈府尹可從此處下手查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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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本就生的風流,眉心處的胭脂痣更是讓她增添了幾分妖媚之感,算是點睛之筆,每每讓香菱侍奉的時候,水溶都忍不住的撫摸,有些讓人愛不釋手。
賈雨村心知肚明,并不感到意外,恭聲道:“王爺,香菱小姐應是原籍姑蘇,原名甄英蓮,為甄家甄士隐獨女,三歲那年元宵,在看社火花燈時因家奴看護不當而被騙子拐走,至今尚未尋回。
當初下官剖案後,得知香菱小姐眉心中有一粒胭脂痣,曾懷疑香菱小姐便是甄家小姐,隻是當時薛家早已帶人上京,下官無從辯證,也就不了了之。
”
面對這份機遇,賈雨村還是選擇牢牢握緊,但其中的話述頗有講究,推出甄士隐的同時,也表明此事尚未辯證,不是他忘恩負義。
七分真,三分假,這話才不會讓人懷疑。
水溶聞言心下不覺好笑,也明白賈雨村有将自己摘出去的意思,不過他也不在乎,知曉甄士隐也就已然足夠。
“哦,這甄士隐現在何處?”
水溶表現出驚訝的神色,順勢詢問起來。
賈雨村聞言神色黯然幾許,輕歎一聲道:“王爺,士隐兄是下官的好友,丢了愛女後,家裡又着火,一應家業全然被焚燒殆盡,無奈之下隻能投奔到嶽父處,隻是士隐兄的嶽父又是一個勢利眼,受盡白眼之下,士隐兄看破了紅塵,最後在兩個仙人的指引下一道出家了。
下官雖有猜測香菱小姐是甄家小姐,但甄家已然窮困落寞,即便尋回香菱小姐也是吃苦,薛家富裕,香菱小姐受了拐子這幾年折磨,萬不能再受苦了,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故而并未求證。
”
水溶聞言默然不語,賈雨村一派悲天憫人的模樣,打着為香菱着想的幌子,說到底還是要将自己摘出去,淡化他忘恩負義之舉。
不過甄士隐的事情,水溶倒是印象不深,畢竟這種一筆帶過的人物,水溶怎會記得清楚,倒是沒想到出家去了。
仔細想想,這是一個老年版的賈寶玉,遇到挫折便逃避出家,合了他的名字,有事是真的隐。
賈雨村見水溶默然不語,還以為是心有不滿,便補充道:“王爺,士隐兄雖然出家,但其還有家人在,其夫人甄封氏現下投靠在娘家,時而遣人詢問下官愛女的下落,若是王爺有心,下官可請人來一趟,想來甄夫人定然欣然而來。
”
水溶既是答應了香菱替其尋找親生父母,自然不會食言,聽得賈雨村的建議,心中計較片刻,清聲道:“本王不日便會去金陵,那就請甄封氏去金陵會見,至于甄士隐,遣個人去通知一番,來不來随他自個。
”
雖是為香菱尋找父母,但這隻是順勢的事情,絕對不會因私忘公,拖延自己去金陵的行程。
不過能生下香菱這般容貌的父母,想來定是容貌俱佳之人。
賈雨村聞言應聲道:“下官尊令。
”
随着話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