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放在童話書裡的插圖畫。
她那帶着淚痕的喜悅笑臉也如此脫離現實,讓他隻覺手腳冰涼。
他回過頭去看書桌。
抽屜已經開了,不止是放藥盒的第一個抽屜,還有最底下的抽屜。
他快步走過去檢查,見曾經藏在最深處的鐵盒已經被打開,裡頭隻剩下半打沒用過的空白明信片,還有四顆散發微光的糖球。
上回他見到這些糖球時它們還都是蒼白色的,這會兒卻和石颀身上的蝴蝶同樣五光十色。
他立刻合上鐵盒的蓋子,把它丢回抽屜最深處。
他又犯了一次錯誤。
而且是大錯特錯。
他卧室裡并不是沒有危險品,而他竟然把這件事全忘了。
這裡不但有菲娜鐘愛的戒指玩具,有一個小型的空間存儲器,還有他從宇普西隆那兒帶來的違禁糖果。
石颀準是把裝明信片的盒子跟他說的藥盒搞混了;她打開了盒子,讓那些處于中間階段的糖卵照到了太陽光,它們就孵化了。
糖種長出樹,樹結出果子,果子衰縮為卵,最後孵化成可活動的糖蟲——就像當初他在宇普西隆飛船裡看到的一樣。
宇普西隆是說過這些糖果沒什麼實質危害,隻是最普通的走私品……可那到底是以什麼種族為标準的?各個星界的糖城工廠都在開發新品種,但隻有不到一半的成品最終會公開售賣,因為其他的都無法做到全種族無害!而那可是糖城标準下的全種族,隻包括它們通常會打交道的那些生物,不包括石颀。
再說他手裡的這些是違禁品——是某些人從糖城工廠裡偷來的種子,或者用偷來的技術自己培養的種子。
這裡頭真的能沒有一點差錯嗎?
石颀在床邊唱起歌了。
她用的是的調子,唱的歌詞卻全是亂的。
“天上的星星亮晶晶,”她邊唱邊倒在了床上,雙腳在床闆邊打起了拍子,“媽媽的蝴蝶在遠方——”
羅彬瀚把短刀丢在桌上,從床頭抓起一個枕頭,扯下枕套走到石颀身前。
他一把抓起她腿上的三五隻蝴蝶軟糖——其實它們更像是某種水果,觸感軟得跟熟爛透的柿子一樣——将這些該死的外星違禁品統統塞進枕套裡。
他用不着太擔心自己,因為這些東西對他需要十幾分鐘才會有點效果,這是之前在宇普西隆的飛船上已經試過的。
他很快把石颀身上的蝴蝶全塞進了枕套裡。
它們的行動能力并不強,進了布套後就隻會傻乎乎地撲騰。
隻剩下石颀受傷抓的那一隻了,可她似乎最喜歡這隻,怎麼都不願意交給他。
他想趁她不備搶過來,結果她直接把手壓到後背與床鋪之間,還用腳使勁踢了他兩下。
“好了。
”羅彬瀚哄着她說,“把那個東西給我。
它不是拿來玩的。
”
“它是媽媽給我的。
”石颀扭着手臂說,“隻給我一個的。
你走開。
”
羅彬瀚又想笑又恐慌。
他竭力不讓自己露出駭人的表情,而是繼續和顔悅色地哄這個醉酒似的石颀。
“就讓我看一眼,”他低聲下氣地問,“你媽媽給了你什麼東西?你不想讓大家都知道她給了你好東西嗎?”
石颀懵懂地瞧了他一會兒。
“你是誰?”她有點害怕地問。
“我是你媽媽派來找你的。
”羅彬瀚說,“她說想檢查一下你有沒有把她給的東西弄丢。
你弄丢了嗎?能給我看看嗎?”
他以為這能叫石颀配合,可不知是他哪一處語氣不對,她反倒變得有點生氣了。
“總是這樣。
”她撅着嘴說,“總覺得我什麼事都做不對,什麼事都不懂。
”
“她隻是擔心你。
來,把東西給我看一眼。
”
“我不給你。
你是她派過來的監視我的。
”
羅彬瀚覺得腦袋裡也有一群蝴蝶軟糖在亂撞。
他用袖子擦了把臉上的冷汗。
“你說得對,”他改口道,“她管得太寬了。
”
“總覺得自己是對的。
”石颀絮絮叨叨地說着,笑容一下就消失了,眼睛裡又湧出了淚水,“這樣對我好,這樣才應該……好像她自己過得就很好一樣!她就是想讓自己滿意,怎麼能說是為了我?她就是想讓我聽話!”
“對,對,”羅彬瀚滿口敷衍着,一邊端出他當年應付幼年俞曉絨的口氣,一遍盤算動手硬搶會不會傷了她,“她說得太沒道理。
”
“說的道理都是空話。
”石颀近乎刻薄地說,“聽她的都是對的,就會讓我過得好。
她不就是想赢嗎?”
她又哭又叫,生氣地揮舞雙手在空中亂揮。
羅彬瀚趁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最後一隻蝴蝶搶了出來。
他把它塞進枕套,立刻就飛奔廚房,連枕套帶裡頭的東西一起塞進鐵鍋,倒水後扣上蓋子,再直接把竈火開到最大。
宇普西隆告訴他這些東西在持續的強光或高溫下都将迅速失活,已經從内部散發出來的催眠氣體也會失效。
他又奔回卧室裡,打開所有窗戶,讓室内殘留的氣體全散發出去。
當他回到床邊時石颀已經安靜下來了。
她不再掙紮或說胡話,臉上卻仍是醉酒般似醒非醒的表情。
羅彬瀚測了她的脈搏,是有些快,但并不比常人超出太多。
她的呼吸也很穩定,隻是眼睛沒有聚焦。
他又把她放平躺在床上,腦袋墊着枕頭,觀察她是否有嘔吐或窒息的迹象。
她的各種表現都還算安穩,隻是仍沒有完全恢複意識。
當她像個陌生人一般木然望着他時,有個恐怖的念頭在他心底升起。
他的後背上汗毛倒豎,舌根底下陣陣發麻,耳畔回蕩着蔡績的聲音:你小心遭報應。
他定了定心神,告訴自己這和報應毫無幹系。
幹了壞事的人是他,遭殃的人卻是石颀,這算什麼狗屁倒竈的因果業報?這隻是一個單純的錯誤,是他一直疏忽大意不上心導緻的,不必和任何其他事聯系起來。
他也應該相信宇普西隆的保證:這些特殊培植的糖樹果實不是什麼毒藥,隻是會在活化期裡散發出強烈的催眠性氣體,使吸食者更容易釋放出情緒。
它們本來就是這麼用的,拿來在某些慶典活動中制造狂歡氣氛。
石颀對這東西的抗性很低,那不代表它對她有毒性。
他自己之前也和宇普西隆一起試過的,他甚至還吃掉了其中一枚,感覺無非就像喝多了烈酒,反應都不到石颀的三分之一。
可石颀的反應太劇烈了。
他從沒想到普通人對這種東西的耐力這樣低。
就像當初莫莫羅說的,有些糖在成瘾前就可以達到對他的緻死劑量,而這種催眠成分也許對石颀也是劇毒……他當初居然還想過拿這種東西跟周雨開開玩笑,以為它反正無傷大雅。
現在他已别無選擇,隻能立刻打電話去聯系李理,要她盡快給石颀做醫療檢查,看看她的身體是否已受了損害。
正當他打定主意要去客廳裡拿手機時,石颀的眼睛眨動了兩下。
她像被按下開關鍵那樣一下子回歸清醒,自己猛然坐起身望向羅彬瀚。
“石颀!”羅彬瀚呼喚道,“你現在認識我嗎?”
石颀沒回答他。
她臉色蒼白地掃視房間,像在尋找那些消失的發光蝴蝶。
“那些是什麼?”她顫聲問,目光裡帶着嚴厲和驚恐,“你放在抽屜裡的是什麼?我……我剛才……”
她顯然記得剛才發生的事。
羅彬瀚還在想應該怎樣說,她卻已經有了自己的結論。
“你突然想和我出國去歐洲。
”她喃喃地說,身體往床的另一側退去,“剛才要我關掉手機……你在防什麼人的監視?你怎麼會在房間裡放這種藥?”
羅彬瀚開始意識到她正往哪個方向解讀這整件事。
“石颀,”他趕緊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已經有警察盯上你了嗎?”石颀說着飛快地往後看了一眼,那是在看通往房門的逃跑路線是否暢通,“你到底是怎麼受的傷?周雨也和這件事有關嗎?”
她看起來随時都要跳下床逃命,羅彬瀚隻得搶先一步堵住房門。
“你聽我解釋,”他盡量語調溫和地說,“石颀,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剛才看見的不是什麼藥,而是糖……”
這說法大概不夠高明。
“糖?”她難以置信地問,“你管這種東西叫糖?天啊……你一直在用這種東西嗎?還是說你是賣這種東西的?你竟然靠這種東西掙錢?”
她開始往反方向退,一直退到敞開的窗戶旁邊。
“停下!”羅彬瀚大叫道,“石颀!别幹傻事!”
“你别過來。
”石颀靠着窗戶冷冷地說。
“好,我不過去。
但你得聽我解釋: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不是在躲警察,也沒在幹你想的那種生意。
你剛才看見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種藥。
石颀,你仔細想一想,你根本就沒吃過那些糖,隻是把它們拿到有太陽的地方照了照,對吧?然後它們就自己變了顔色,長出了翅膀……這些都是你親眼看見的,不是什麼嗑藥後産生的幻覺。
我就問你,你以前聽說過這樣離奇的藥嗎?連湊近聞一下都不用,就能讓你醉得産生幻覺?”
石颀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尴尬。
不用說,她肯定記得自己在催眠效果下是個什麼表現。
羅彬瀚不敢露出任何會被解讀為嘲笑的神色,隻能盡量嚴肅地說:“它不是能被我們人工造出來的東西,我也沒拿它給過任何人。
你接觸到它完全是場意外。
”
“那它怎麼會藏在你的卧室裡?”
羅彬瀚從沒想過坦白的時機會來得這麼突然,然而石颀正緊貼着窗戶,雙手已經撐到了窗台上。
她要是從這兒跳下去必死無疑。
“你得耐心地聽我說,”他艱難地幹咳了兩聲,“這東西是……是外星人給我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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