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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5 天下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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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膊,臉上竟然還笑嘻嘻的,叫羅彬瀚相信這人就算在核戰後的廢土上都能活得很滋潤。

    如此人才就應該發配去給周雨的末日廚房打下手。

    他抹了抹頭盔上的水,再擡頭定睛細看,從對方的胳膊上辨出一條不知是泥鳅還是龍的紋身。

    呀!竟是個熟人。

     這位小船長把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袋遞給他。

    “她叫我給你的。

    ”他歡歡喜喜地說,“還叫我把你的艇子開回去。

    ” 羅彬瀚很不情願地把頭盔摘下來遞給他。

    此人不合時宜的快樂叫他很不能接受,真想拽着對方一起死在這鬼地方,而不是目送摩托艇飛馳離去。

    他憋着氣走到最靠近海岸的位置,開始檢查袋子裡的東西。

    有一套幹淨而合身的運動裝;一雙越野減震靴,萬幸是高幫的;一個裝武器的挂袋(根本沒有僞裝,這小船長看來是李理的心腹手下);還有一個夾耳式的雙向通訊設備。

    他把它夾在左耳上,裡頭馬上傳來李理的聲音。

     “他大約還有五分鐘抵達。

    ”她說,“您應當盡快完成準備工作。

    ” “我知道。

    ”羅彬瀚回答說,“我就想問問你是怎麼把這兒搞成這副鬼樣子的?” “僞裝作業是我們準備工作的一環,先生,避免目标提前識别出設施。

    我一開始就告知過您。

    ” “我以為你就是在上頭随便蓋點什麼。

    ” “我們都知道這裡是最終遭到廢棄的垃圾填埋場。

    事後檢查時也應當如此。

    ” “那你要的無菌環境呢?” “核心設施已封閉,外部區域不過是幾秒鐘就能解決的事。

    您明白的。

    ” “我不明白,”羅彬瀚開始換衣服,“我覺得你就是想要我死。

    ” “我絕無此意——不過我承認現在的場景也挺有趣的。

    ” “李理,”羅彬瀚在藥效下依舊平靜地說,“算你狠。

    ” “四分鐘,先生。

    ” 羅彬瀚換好衣服,收了耳機,把來時的裝備随便往垃圾山裡一塞。

    他盡量不去研究那些既像淤泥又像糞便,汙黑基質上長滿黃綠絨斑的糊狀污垢究竟是什麼成分,而是面朝大海遠眺天際。

    當下此情此景,他很想雙手插兜,怆然茕立于蒼茫水天之外,所思所想恰如那一句“欲返故鄉去,迢迢海之東”——但事實是差不多每隔十秒他就不得不伸手去趕那些該死的蒼蠅,它們跟聞了香的蜜蜂似的老想往他衣領、頭發和耳道裡鑽。

    臭氣又熱又濕,滾滾撲打他的後背,熏得他白眼直翻。

    天啊,他真是服了。

    李理這個混賬、毒婦、陰謀家、虐待狂、反社會人格AI,她搞不好把整個白羊市的下水道和化糞池都細細刮了一遍。

    她還算是哪門子的小諸葛,簡直就是個活宣王! 他悶不吭聲地站在那兒趕蒼蠅,直到天際浮現出另一艘摩托艇的影子。

    周溫行獨自而來,身上沒有頭盔和防護服——大約是和教練一起先送到岸上去了。

    羅彬瀚很高興地沖他揮手,招呼他在一個靠近高塔的淺灣靠岸。

     “謝天謝地你可算來了。

    ”他替對方踢開擋路的垃圾堆,“你再晚來五分鐘我都要投了。

    ” 周溫行跳上岸,有點好奇地瞧着他。

    “我并沒有讓你投降的意圖。

    ” “投降?”羅彬瀚說,“投海!” 周溫行依舊隻是文靜地微微一笑,轉頭打量起人類社會所塑造的最肮髒最污濁的角落。

    他的眉宇間一派淡然甯和,呼吸勻稱平穩,連肌肉抖動也沒有半下。

    這陸地活神仙的境界真叫人羨慕極了。

     “還是你們洋人厲害呀。

    ”羅彬瀚不由感慨道,“鼻子都能當擺設用。

    這又是什麼神功?” “還好吧。

    比起我曾經負責的治療所,這裡也隻是不太清潔的程度而已。

    ” “你還治過人呢?” “嗯,過去曾經做過類似醫生的工作。

    那個時候林子裡的——” “停,停一下。

    ”羅彬瀚打斷他,“也不是說我對你的故事不感興趣,真的,我琢磨你的來曆已經很久了。

    但我們就不能換個别的地方說?我都快被熏暈過去了!” “這裡是你挑的地方吧?” “我隻是知道有這麼個地方,”羅彬瀚說,“又不是親自上來過!這地方在傳說中還挺美的,知道吧?迷途的将軍坐在羊背上朝東望,看見東面的島上有樓閣和複道……我當時還想這地方挺适合決鬥的呢。

    在夕陽西下的時候,海上一片血紅,背景是成了廢墟的古代樓台。

    咱們兩個可以背靠背站在黃金沙灘上,各自往前數十步然後同時回身出手——當然,我知道這對你不大公平,畢竟你又不需要拉開距離。

    但是這些都算了吧,我已經被蒼蠅煩得受不了了。

    所以,請,勞駕,求求了,咱們好歹去個沒蒼蠅的地方說話行嗎?” 他指了指整座島上唯一有可能幹淨的地方,那座搖搖欲墜的架子塔。

    塔側有一道爬梯,目測能叫人爬到中部的平台上去。

    但那未必是個很好的主意,因為它看起來很不牢靠,很難說能否吃得住兩個成年人的體重。

     羅彬瀚已經沿着垃圾山往塔底走,邊走邊大聲歎氣。

    “我不管了。

    ”他說,“要是它命中注定要倒,那就摔死我算了。

    ” 周溫行神态自然地跟在他後面,步履輕巧,騰挪自如,沒有叫自己鞋子以外的地方沾上半點污穢。

    羅彬瀚真想試試拿髒水潑這東西一下會怎樣,但他忍住了,忍得也不辛苦,因為他正處在藥效最強的階段上,除了對糟糕環境的厭煩以外沒别的情緒。

    他甚至都恨不起那賽博小宣王。

     “原諒我帶了武器過來,”他抓住塔底部的梯子,開始一步步地往上爬,“不管怎樣我得防着你點,理解吧?你倒是不想殺我,這我相信是真的,但你要是想把我丢進這些垃圾山裡,或者往我嘴裡灌污水,那倒還不如殺了我。

    ” 周溫行就跟在他後面爬梯子,爬得很專心,什麼也沒說。

    羅彬瀚低下頭看了一眼,估計他們距離地面已有三十多米,換成個正常人早就能摔得死了。

    他想象自己把周溫行踢下去的畫面,但後背依舊是放松的,呼吸平穩而順暢——到了這個高度能聞見的惡臭已很少了——他還是沒有起任何情緒,不管是緊張還是憎恨。

    他又擡頭看看天空,沒有鳥的蹤迹。

     又上了二十米。

    這下空氣完全幹淨了,但風吹得金屬架晃動不止,那種自塔身一路傳至手掌的深沉震顫令人膽寒,攀爬過程中還能看見許多支離破敗的迹象:有些架子光秃秃地橫在那兒,沒有連接着任何有效的位置,似乎是原有的固定結構已經斷裂了;有些方形的薄鋼闆原本大約是某種平台或地闆,如今也垂脫傾斜了,要掉不掉地挂在那兒。

     到了六十多米的地方,他們再也不上去了。

    并非因為懸梯到了盡頭,隻是空間太小了。

    更上方的一段塔身直徑窄得可怕,也沒有能安穩歇足的落腳點,根本不容許兩個人站在上頭說話。

    于是羅彬瀚繞過梯子,小心翼翼地挪進這個位于高塔中段的小平台。

     這平台基本是由一種方形的金屬薄闆搭建而成,每片薄闆約有半米見方,五公分厚,有點像是鐵打的圍棋棋盤。

    有些位置的薄闆已經不見了,很可能就是他攀爬途中看見的那些。

    好在脫落的位置很分散,沒有影響到整體平台的穩固性。

    他們還是可以站在上頭說說話。

     羅彬瀚挑了薄闆最密集的一側朝下俯瞰。

    從這個高度他能一直望見海岸,還有停泊在近處的摩托艇,甚至那些文明廢棄物所堆積的腐敗山水也轉變了形貌,宛然有幾分巍然崎峗的荒蕪之美。

    隔着這樣的距離,他已經難以分辨那些黛山幽水的細節,不必清楚地知道它們究竟是由什麼材質組成的,身處其中又是什麼感覺。

    他呆然地望了一陣,想到曆史和生活有時也可能是這麼回事。

    像他救世壯舉的第一步就是逃離垃圾山,還在心裡狂罵參謀長。

     周溫行也上來了,駐足在與他相對的另一邊,臉上的神情毫不擔心。

    這東西确實沒道理擔心,因為平台實在太小了,他們再怎麼拉開距離也不會超出五步遠。

    而上一次他激情跳崖的結果證明:五步以内周溫行更快,五步以外也不見得他的槍更快。

     “你想要和我說什麼呢?”周溫行問。

     羅彬瀚慢慢地回過身來。

    “我決定投了,”他說,“投降的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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