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重新談談這件事。
”羅彬瀚說,“冷靜、客觀、真誠且坦率地談一談。
”
周溫行隻是安靜聽着,目光裡或有一點好奇。
羅彬瀚又繼續說:“總的來說,我倆并沒什麼過不去的恩怨,對吧?”
“如果僅限于你本身的話,确實如此呢。
”
“我才不管你和荊璜之間有什麼事。
”羅彬瀚又一次申明道,“你們要打就去外頭打。
去赤縣、無遠、門城……随便什麼鬼地方都行。
你想通過我來打擊他?那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幹掉我,僅此而已。
那小子不會對我留情的。
我是說真的。
如果有一天我像個野生怪物似地擋在他面前,他會先試着躲開我,實在躲不開就會毫不猶豫地向我動手,跟任何一種陌生的怪物沒區别。
你這麼做隻會激怒他,但沒法削弱他。
你殺了月亮上那個燈泡眼也是一樣。
除非你能幹掉那艘船的船副,噢,那,我猜你也死定了。
”
“你已經這麼了解他了嗎?”
“差不多夠了解了。
”
“真的足夠嗎?”周溫行又一次反問道,“對于他也好,對于那個匣子裡的東西也好,對于你身邊的一切人……你真的有那麼了解嗎?”
羅彬瀚并不理睬他那别有意味的微笑。
“其實你也沒辦法徹底了解另一個人,對吧?”他平靜地說,“就算是你這樣的瘋狗,充其量聞得出一點味道而已。
你隻能了解到你認為重要的那部分。
”
“那麼,對你來說,重要的部分是什麼呢?”
羅彬瀚短暫地思忖了一會兒。
“他們終歸都是往上走的。
”他說,“就像那個許願機難題,無論那些人是要普渡衆生,還是要消滅一切,在我看來他們誰也辦不成,本來關起門來單幹也幹不成,更别提他們肯定還會互相扯後腿了。
可是,總的來說,我比較喜歡搞前一種的——沒有說他們能成功的意思,我隻是單純比較喜歡瞧這類人的熱鬧。
”
周溫行眨了一下眼睛。
羅彬瀚差點以為這東西要變身了,但是并沒有,那眼睛還是烏沉沉的,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你要這樣選也是你的自由。
”最終周溫行說,“但,我并不是為了玄虹之玉來的。
”
“你需要我身上的一樣東西,這你已經講過了。
”羅彬瀚舉起雙手,“這一個多月的時間我仔細考慮過了。
不管你想要的是什麼,在我身上絕沒有一樣東西能抵得過這顆星球的價值。
所以——你赢了,我決定無條件投降。
我們就這樣辦吧,你開出條件來,我把東西交給你,你再把那天上那該死的玩意兒拔了走人。
”
“你沒有辦法主動給我。
”
“你甚至都沒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麼。
”羅彬瀚耐着性子問,“我就納悶有什麼東西這麼叫我舍不得?你甚至都不要我的命,那是我的槍?刀?我的全部财産?我手裡那個匣子?”
“你急切到連匣子也願意交出來了嗎?”
“我不大相信你要那個匣子是為了毀掉它。
”羅彬瀚直白地說,“它裡頭的東西也不會乖乖聽你的話。
所以,真給你了又能怎麼樣?”
“确實呢。
但我也說過了,我并不想要那個匣子。
還有匣子裡的東西……你就那麼信任她嗎?”
“你到底想幹什麼?”羅彬瀚問,“你準備拿我身邊每個人都挑唆一遍,看看我會忍不住先懷疑哪一個?”
“不,隻是好奇而已。
匣子裡的東西和玄虹之玉是兩種性質的問題。
無論玄虹之玉以前做過什麼,他是不會去傷害你的。
但,匣子裡的那一個就……”
“我知道她對我沒惡意,不管她是誰造出來的。
”
周溫行竟然有點孩子氣地微笑起來。
“這個世上的悲劇都隻是惡意造成的嗎?隻要能夠互相理解,就不會再有紛争,難道你是持有這種信念的人嗎?”
羅彬瀚本想作出誠實的回答,可不知怎麼他竟然怔了一下。
有些不成形的想法倏忽飛過他思維的角落,讓他不由出神忘我,但眨眼間他就抛開雜念,重返現實了。
“那你呢?”他反問道,“你的信念是什麼?你曾經也救過人,在一個被你叫做治療所的地方。
那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你也曾經是個醫生?”
“可以算是吧。
”
醫生這職業真是不正常,羅彬瀚心想,早知如此他至少應該試着攔一攔羅驕天。
“是什麼把你變成了現在這樣?”他真心實意地請教,“是那種血的問題?還是你覺得現在幹的這檔子事也算治病救人?”
周溫行搖搖頭。
“在白河曾經有一個很小的王國,那裡的人拒絕信奉神祇,因此也無法得到相應的庇護。
在偶然食用了無名的野獸以後,整個王國爆發了一種從未見過的瘟疫。
當時,我碰巧就在那裡,也知道一些草藥和照料病人的知識,所以就加入了治療所。
最初隻是幫忙處理藥物的志願者而已,結果因為原本的醫生不斷染病死亡,我反倒成了當地最有名的治療者。
”
“真看不出來呀。
”羅彬瀚說,“可你怎麼就沒事呢?”
“因為我并不是那個地方的人。
那種瘟疫也和你概念中的疾病完全不同,應該說是能夠靠着草藥和儀式緩和的詛咒現象罷了。
”
“這麼說你該算一個巫醫。
不錯,不錯,這倒讓我放心很多。
那又是什麼叫你放棄了這個職業?”
“并不是我主動放棄的。
是他們把我殺死了。
”
“誰?”
“王國裡的人。
具體的姓名,說實話已經不記得了,但大部分治療所裡的病人都有參與吧。
按照傳統的辦法,他們會先給罪人塗上保持知覺的藥水,再用帶刺的細鐵條鞭打見骨,直到剩下最後一口氣息時再丢棄到冰山深處的裂隙底下,讓遺體永遠地展示在那裡。
”
羅彬瀚又把手插進兜裡,細細地看了看周溫行。
過了好一會兒後他才說:“可你已經不在那裡了。
”
“舊王國也不在了啊。
”對方微笑着回答。
“為什麼呢?他們幹嘛要這樣對你?”
“因為他們知道了我哥哥的名字。
”
“你哥哥又對他們幹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做過。
他們隻是希望用這種威脅将林子裡的力量都驅趕到國度之外。
想在那種地方建立完全由凡人控制的國度,不采取這類手段是不行的,你如果去到那裡就會理解他們了。
不過即便如此,這樣激怒我哥哥也完全是錯誤的選擇。
他不是那種能為了規則和身份而克制脾氣的類型。
對于想要辦到的事,即便明知會招緻惡果,也照樣會不擇手段地去做——于是,最終我從冰山裡走了出來。
自那以後,我過去的名字就失落了。
”
他說得很自然,不露多少情緒。
羅彬瀚隻得略帶困惑地問:“這個故事是為了說明什麼?你對人性的失望?”
“不,這是在以你們這個世界的經驗在考慮問題。
如果從當時王國中人的視角來看,他們那樣做并不奇怪。
”
“那你準備把責任歸誰呢?你哥哥?老實說,如果你講的這件事再沒别的隐情,我可不會覺得他去報仇有什麼問題。
那些人要是不歡迎你,大可以直接把你趕走。
他們把你折磨死就是沒道理。
”
周溫行臉上隻是不在意。
“那裡的人沒有善惡這回事。
”他說,“那裡的倫理隻關乎生與死。
我變成如今的樣子,是因為我哥哥自認為可以淩駕于命運之上。
所以,無論他是否願意,被他所凝視、所關注的生命都會被命運所扭曲,他的手抓得越緊,被抓住的事物就越會滑向死亡的那一端。
能夠終止這種命運的方法,大概也隻有叫他主動從這個世界離開了。
”
“你要叫他離開?”羅彬瀚說。
話剛出口他就明白自